阿蛮

　　也许将乱之前都是平静的，接下来的宣平依旧是笑看春风十里香的江南小城。
　　要说有大事，还是高广海那一案，因着尹县爷知道案子的细枝末节，圣上钦点他专管这一案。
　　只是在尹县爷即将启程之前，尹家人来了永平巷找阿蛮。
　　“夫人这几日总是噩梦连连，平日里只是精神不佳些，今儿起来身子也不爽利起来了，”来人是尹县爷夫人何氏身边的杜嬷嬷，见着阿蛮十分客气：“夫人怕撞上邪了，说是劳烦小神仙去府上帮忙瞧瞧。”
　　自从高广海还魂后，宣平城的人就称呼阿蛮为小神仙了，今儿杜嬷嬷也是这般叫法。
　　尹县爷的府宅很精巧细致，江南园林水巷小桥多，一派小庭幽幽。
　　去何氏的正院需穿过后花园，远远便见到里头腊梅成列，若将若迎。
　　尹家的几个小娘子正在园中荡秋千，笑声盈盈中尽是恣意之气。
　　杜嬷嬷望着几个小娘子，一脸慈爱道：“夫人素来不爱拘着小娘子们，今儿一早小娘子们守在那里要伺候，通通叫她赶了出来。”
　　依着何氏看来，自己也不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不过是睡不好犯了偏头痛。家里的小娘子们过了元宵便要去学里的，也就这几天松快日子，没必要拘着她们守规矩。
　　阿蛮见着何氏时，她正歪靠在大迎枕上和身边的大丫鬟吩咐尹县爷去长安的一干事宜。
　　见着阿蛮进来，忙止了话头，一边倚着大丫鬟的手要起来迎一迎，一边笑道：“劳烦小娘子来一趟。”
　　“夫人不必客气。”阿蛮拦着她起身，探头看了看何氏的神色。
　　何氏今儿没有上妆，许是多日没睡好，面色蜡黄，眼底一片青灰之色。不过刚才挣着要起身，这会儿靠在那里就有些头昏脑涨的。
　　何氏抚着额，脸色郁郁道：“以前也有睡不好的时候，却不曾像近几日这般噩梦连连，灌了多少碗安神药也不管用。”
　　那个噩梦着实可怕，宣平城里如同一个鬼城，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四处飘荡着的鬼，有面目可怖的、有如常人无异的，他们的生活就和现在的宣平城一样，只是一城的人变成了一城的鬼。往日鬼要避人，梦里人要避鬼。
　　何氏看到很多和自己这样的人，东躲西藏的在鬼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若被鬼发现了的凡人，有被鬼一口吞吃的，有被百般折磨的。
　　平日里清明朗朗的县衙，在梦里也如同一个阴气森森的鬼窟。那里好似也生活着一家鬼，旁的何氏记不清，她只记得县衙里有个鲜血淋漓的小郎君，每每在梦里都要来赶杀自己。
　　那小郎君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却力气极大，梦里一直抱着何氏的腰身，鬼泣森然的哀嚎道：“滚出我的家，滚出我的家……”
　　每次噩梦的终点就是何氏在挣扎着想要甩了那个小郎君……
　　何氏冷汗涟涟的对阿蛮道：“你不知道，有好几次我甩的用力，他生生把我抱得拦腰而断……”
　　那痛十分真切，何氏每晚都是哭着惊醒的。
　　能建县衙的地方那定然是一城的风水宝地，加上官威气盛，很少有鬼祟敢来侵犯。阿蛮方才一路走来内院，也觉得县衙正气浩然，并没有半分鬼气。
　　只是何氏的形容分明是中邪了。
　　何氏在梦里吓掉了魂，阿蛮替何氏叫了魂，又给了她安神丸喂下，最后才由杜嬷嬷陪着绕着县衙查探。
　　要说旁的端倪倒也没有，只是府门口进去就能瞧见的六合通顺照壁破损了，一直展翅欲飞的凤凰折了两翼，生生的空出两个窟窿。
　　踏入府门，六合通顺，这六合通顺都坏了，家宅还如何安宁？
　　办事回来的尹县爷听了这消息，很是震惊：“这府宅才修葺不久，月前我见这照壁还是好的，何时破的都不知晓。”
　　不消尹县爷开口，自有管家谴了人来修照壁。
　　尹县爷不日就要去长安了，近来在整理卷宗和安排离开宣平后的一干事宜，忙得脚不沾地的。
　　此时见了阿蛮，他却立住脚，真诚的道了声谢：“高广海一案还得谢谢小娘子。”
　　高广海一案轰动长安，圣上震怒，责令重罚了长安府尹。
　　尹县爷若是此案办的好，来日调任必能更上一层楼。更别说长安府尹是站在他恩师郭林的死对头左丞相李羡之那一阵营，前段时间李羡之发了狠的和郭林斗，此事一出李党已经安生了好一阵子了。
　　这一案子，对于尹县爷来说，于公于私都是极好的。
　　阿蛮淡然回道：“你管人间事，我管阴间事，不过各司其职罢了。”
　　尹县爷还想客套上几句，却见何氏身边的大丫鬟核儿摇摇而来。
　　这几日何氏过的不好，她身边的人因为担心神色都是郁郁的。此时核儿脸上却带着几分喜意，她先向尹县爷行了一礼，才对着阿蛮笑道：“小神仙好灵验，才叫了魂夫人身子已是爽利不少，这会子头痛也轻减了。”
　　听着此话尹县爷已是松了一口气，他即将远行，若夫人倒下了只怕无人掌家。
　　核儿是个聪明的，早早的就将何氏准备好的红封递上。
　　已是要到午膳时分，尹县爷就想邀了阿蛮去内院用膳。
　　阿蛮接了红封，却没留下吃饭，只是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长安府尹是如何重罚的？”
　　“什么？”尹县爷脚步一顿，显然对于阿蛮的问题始料未及，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喔，长安府尹啊，如今已被禁足家中，罚俸禄一年。若是圣上还震怒不减，只怕要被降职了。”
　　“多谢解惑。”阿蛮点头致谢，转身走了。
　　尹县爷却有些恍惚了？
　　长安府尹何时得罪了阿蛮嘛，他分明看见阿蛮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常常七情不动的脸上多了笑影。
　　阿蛮回到永平巷时，恰好碰到白嬢嬢回来，门外大小箱笼摆了一地。
　　李践被父母留在外头看箱笼，此时无聊的蹲在地上看蚂蚁，一抬头见着阿蛮站在跟前，立时蹦了起来：“阿蛮姐姐，我可想你了。”
　　阿蛮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是说元宵后才回来，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李践也是一脸疑惑。
　　好在白嬢嬢正出来搬东西，听着阿蛮的话，朝着里面呶呶嘴道：“想是开窍了，才住了几天就急匆匆的要回来。”
　　顺着白嬢嬢的目光望过去，庑廊下一个瘦高的身影正忙碌着。
　　许是听着声响，那人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阿蛮，眼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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