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无数山

作者:海带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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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四十四)曹居衡


      “驸马爷,您看那边,是不是萧宅那个疤瘌脸呢?”闹市的马车上,年轻的马夫侧着脸对着马车之中的人说道。

      马车上一直没有动静,直到马夫以为马车上的人不会做出回应了,那车帘却又自内而外被掀开了,曹居衡自那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马夫说:“你且在这儿将我放下吧。”

      他话音刚落,那马夫便拉了缰绳。那马车原本走的就不快,此时突然停下,也并不见马车颠簸。

      闹市人流虽熙熙攘攘,但因为正值国丧期间,街道各处并不闻一声叫卖,并不见一丝艳色。入眼尽是一派缟素颜色,又加上瘟疫的阴霾未去,街道之上的匆匆行人,或多或少的都带了些麻木不仁。

      那马夫见曹居衡追着那萧宅的疤瘌脸而去,赶忙下马喊道:“驸……公子,府中夫人一会儿问起您,我该如何复命?”

      “就说我与人吃酒去了?”

      “啊?”那马夫尴尬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曹居衡稍有些不耐地抬了抬手:“去吧,别忘了一会儿给夫人捎些‘沈馥记’的点心,夫人她爱吃。”

      马夫木讷地点了点头,还想再问一句一会儿用不用来接,谁知抬眼再看,那曹居衡已经消失在人流之中,不见踪影了。

      自无欢之事后,元恪下令查封了萧宅。

      幸而曹居衡与宁慈有先见之明,在元恪动手之前,便帮着萧宅一众转移了阵地。虽不能完全救下萧子杞一众,但好歹也算是为他们保存了革命的火种。

      不过,虽说是救下了萧宅一众。但为防无欢之事引起他们反击,避免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曹居衡与宁慈还是长了一个心眼,在安置他们之处,设立了重兵把守。一方面是怕萧宅借机发挥,威胁大魏安全。一方面又怕元恪丧心病狂,将他们赶尽杀绝。

      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当年转移萧宅一众时,曹居衡与宁慈他们可是连萧宅的丫鬟小厮都给转移了,谁知,谁知怎么就偏偏将这疤瘌脸给漏了呢?

      曹居衡蹙起眉头想了一阵,似乎是想起专门照看这位疤瘌脸的人似乎是死了,但具体为何会死,他因为连人都认不全,所以也并不能知。

      但既然是看到了这位“疤瘌脸”公子,曹居衡就绝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虽说他并不知道萧子杞与这位似乎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的疤瘌脸是何渊源,但既是他收留的人,那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般打定主意,曹居衡便径自地追疤瘌脸而去了。

      然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追着那疤瘌脸左拐右拐,心心念念想将这疤瘌脸带回安置时,身后,早有一个面带眼罩,一脸怒容之人,提着佩剑跟上了他们……

      ……

      萧子杞救下“疤瘌脸”的时候,那疤瘌脸正与一众野狗在乡间抢食。他被唤作“疤瘌脸”,皆是因为人如其名,真是一个满头满脸皆是伤疤的模样。具体是什么伤疤,人眼可见的便是他那一脸简直可称作一塌糊涂的烧伤。

      烧伤与一般的伤不同。一般的伤痕不会连缀满脸,但烧伤不同,那是整个面积的伤疤,几乎所有的脸皮、筋肉、耳朵、鼻子,以至于头发,所过之处,皆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稀里糊涂。

      那疤瘌脸可能也深知自己相貌丑陋,所以在萧子杞靠近之时,他双手捂脸,战战兢兢。然,就在他像以往一样蜷缩着跪地求饶时,那萧子杞却突然蹲在他面前,拉起了他的手。

      “你是建康人?”

      这疤瘌脸小心翼翼地抬了头,原本想要说什么,然当他看到萧子杞一身华服,又见他面貌轮廓略为深邃,以为他是哪门子的鲜卑皇族,当下便闭了口,却是不言语了。

      见他如此,萧子杞只好当先自报了家门。谁知他方说完,那疤瘌脸却是伏在地面,拉扯着他的裤腿,涕泗横流地哀求起他。

      “殿下,你可要替我陶家做主啊……”

      也是萧子杞多心,见他自报家门说是姓陶,便仔细询问起了他。这一问,他这才心惊起来,原来好巧不巧,这人正是陶清漪一家在河内郡遭遇的那场大火中,没能死成的陶家大哥——陶文杰。

      这陶文杰自那场大火侥幸逃生后,大难不死,所幸被一家农户所救。养好伤再返回寻找陶家父母,却被告知陶家一家皆葬身火海,唯有陶家姐弟存活。他料想陶文亨与陶清漪要来洛阳城投奔姑母一家,便告别农户,徒步走向洛阳,期间种种苦难,不可枚举。

      他身无盘缠,又没甚本事傍身,又一脸烧伤,形容丑陋。在洛阳城中屡屡碰壁,期间还发现姑母一家没落,陶家姐弟踪迹难寻。这一系列,让他顿时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腔苦痛无处发泄,险些一蹶不振,就此自戕。

      然,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毕竟自己对自己下不去手。一日二日,便终日混迹在城市之中,在野狗口中抢食,聊以慰藉的,便只是一腔仇恨,仿若放下那仇恨,他便不再是他了。

      见萧子杞状似认真听他说话,他又一连磕了几个响头:“殿下,那日大火之中,我清楚的看见了陶文亨的脸。是他纵火,就是他!若不是他,我陶家怎会……怎会……”说到此处,陶文杰哽咽起来,“他和陶清漪那一对狗娘养的姊弟,我见了他们,非让他们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不可!”陶文杰恶狠狠地说。兴许是与野狗夺食夺得久了,他举止言行也慢慢朝着野狗靠拢。

      他在泥淖中摸爬滚打,一路状似疯癫,或多或少真有些疯癫。他动作姿态夸张,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然萧子杞却突然发现,这陶文杰虽说在大火中被熏坏了嗓子,声音嘶哑难听,但说起话来却是吐字清楚,交流几乎不受影响。

      萧子杞脸上的表情慢慢冷淡下来,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却在与他的沟通中窥探到了什么,他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陶文杰。

      “你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不过……”萧子杞表情骤冷,而后突然反身从身后江骋的怀中摸出一把短刀,照着陶文杰的嘴便剜去。

      白日的阳光刺目,却并不灼热。站着的萧子杞他逆着光,跳跃着的耀眼光线,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他看起来,无端像是天神下凡。

      而那面前丑陋的陶文杰,却满嘴是血。

      他的舌头被萧子杞剜去大半,这一生,恐怕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清楚的话来了。

      “江骋,带他走。”萧子杞说着,回身上了那不远处的马车。

      一阵清风浮动他的发带,就连他那一声墨蓝的衣裳,都在风中肆意缱绻。

      他自认为是个温柔的人。只是……

      只是温柔的有限。

      他自嘲一笑,蓦地想起陶清漪,想起她的眼泪,想起她的笑,心中那一腔澎湃的恼意,终是平复了些。而后他回身,不出所料却看到江骋一张复杂的脸。

      “留着他,说不定还有些用。”他兀自笑笑,敛着眉眼道。也不知是在对江骋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不过大概,这些都是他聊以□□的话吧。

      ……

      曹居衡叫住疤瘌脸陶文杰时,陶文杰正蹲在地上捡拾一户商贾人家置于后门的一桶泔水。

      背街之上人烟很少,垃圾很多。几个半死不活的乞丐躺在地上,身上或多或少的长着毒疮,若不是那破烂的衣服下面还有呼吸起伏,曹居衡一度认为他们都是连死都不能死的体面的尸体。

      今日的风很大,气温也炎热,老远,曹居衡就闻到了漂浮在空气中的腐败气味。

      几个乞丐似乎对有人会来见怪不怪,张着嘴吆喝了几声“可怜可怜”,见曹居衡异常大方地扔过来一个钱袋,便争先恐后地争抢起来。

      曹居衡抽了抽鼻子,走到陶文杰身边。

      那陶文杰正扒着那泔水桶,捧着那桶内臭气熏天、蝇虫扑面的饭食吃得香甜。似乎是听见有人过来了,他回头狠狠地瞪了曹居衡一眼,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吃起他的“大餐”来。

      曹居衡强忍住胃中的翻涌,蹙着眉头叫了陶文杰一声:“喂,你可是萧子杞的人吗?”

      陶文杰正往口中送泔水的动作戛然而止,抬头恶狠狠地瞪视着曹居衡,一张尽是疤痕的脸上还挂着浓稠腐臭的泔水,然那表情却变成了呲牙咧嘴。

      曹居衡这时候才发现,这陶文杰口齿不清,呜呜啦啦似乎说了半天什么,然听在曹居衡的耳中,却只像咆哮。

      曹居衡沉吟半晌,望着形容疯癫的陶文杰,一时想不明白萧子杞为何要收留这样一位人物。

      然,这毕竟是萧子杞的人。

      曹居衡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可以带你去找萧子杞。”

      “呜呜啦啦……啊呜啊呜……”

      曹居衡聪明一世,不想却也有对牛弹琴的时候。

      他的眉头抽了抽,脑子转了半天,正思考着如今将这“疤瘌脸”带回家去,不想身后却突地响起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竟然是你!”身后,那人恶狠狠地道。

      他右手执剑,瞪着仅剩的一只眼睛,犹如地狱索命夜叉。

      而后,在曹居衡回头的刹那,他亦然出剑,竟是砍掉了曹居衡半边头颅。

      殷红的血和着雪白的脑浆,温热地洒了对面陶文杰满头满脸,曹居衡方才还鲜活的人脸倏地灰败下来。他不可抑地颤抖起来,在一群疲于奔命的乞丐中,当先而勇猛地向前冲去……

      “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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