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有狼

　　张小艺带着大伙又回到易城大厦地下停车场，本来想将宋昌打发回去，顾西一句话就打消了大家的念头，“已经死了老婆，还要死掉爹妈？”

　　这嘴真毒！

　　宋昌证实他进入玻璃间后，一开始还知道蔡专员说什么，后面就不太记得了，直到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一股清凉由心而生，整个人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笔，正打算签署什么文件。

　　蔡专员见他犹疑，很快将文件收起来，并且和悦地让他回去考虑清楚了再说，还劝慰他保险这种项目其实就是买个放心，如果实在不放心他们社康，去自己熟悉的保险公司也是可以的。

　　“看清楚文件写的什么吗？”

　　宋昌摇头，那时候他刚清醒，根本没来得及看，苏东东从他身上取下装清心符的锦囊，打开一看，已经变成灰烬。

　　“社康让客户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签署意图不明的合同，只要找一两个当事人将此事抖落出来，他们肯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我愿意出庭作证。”一直不吭声的宋昌突然开口。

　　大家齐齐回头望向他，宋昌察觉到不对劲，默默闭了嘴，张小艺嘴欠，“上门女婿，我说那富家千金到底看上你哪点？帅，哥当年比你帅多了，有能力？是能打能吹还是能侃？还是说……手指头灵活？”张小艺比了个弹键盘的姿势。

　　宋昌涨得满脸通红，“我有责任心，外面那些富二代都是些花花肠子，我心里只有佳茹一个人。”

　　陈佳茹悠悠地吹了下指甲，“眼瞎。”

　　顾西递来一份文件，“这是之前在档案室里找到的，以及部分签署合同的人员名单，涉及一些重要人士，我们动不了，要解决这件事不能用常规的方法。”

　　几人轮着翻看文件，看得头昏脑涨也没发现什么，最终还是在顾西的指引下读出其中的隐含意思，大意是购买保险后的行为需要购买者鼎力相助。

　　什么是购买保险后行为？什么又是鼎力相助？

　　说的如此模糊，可现场除了宋昌，其他人都有了些底，一时间只剩沉默和沉闷。

　　苏东东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抬头望去见是顾西，这双冰冷且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不知苏东东怎么就解除出其他意思，顿时嗔了对方一眼，求个人就不能温柔点吗？

　　苏东东本想拒绝，“我长辈说要师出有名，不然会被认为封建……你既然这么相信我，那我就勉为其难试试吧，试试！”在顾西如炬的视线下，苏东东很快就妥协了。

　　陈佳茹瞅了一眼，“出息。”

　　苏东东回嘴，“眼瞎的人最出息。”

　　眼看一人一鬼又要吵起来，顾西出声，“我曾听闻献祭的说法，陈胜利的妻子有没有可能是死于这种情况？”

　　“那是□□，我们国家也不流行这种文化，易城大厦的恶鬼即便要吞噬人的精气，也会将人困于楼中，陈胜利的妻子死于车祸，至今未找到魂魄，那只恶鬼的目的岂不是落空，反正我觉得跟恶鬼的关系不大。”苏东东纠正，顾西不喜鬼魂的态度十分明显，这令苏东东感到十分诧异，在她看来，人要可怕的多。

　　顾西并不争辩，从他掌握的资料来看，顾城涉及的并不深，大多数业务还是李思思在开拓和管理，顾西与顾城接触的不多，当年顾城回到顾家的时候，他已经出国留学，至于李思思，更是只有数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与媒体报道的形象稍有偏差，但总的来说，他们两个人还是颇为尊敬自己这个大哥。

　　在顾西看来，恶鬼比人更狡猾，因为没有死亡的桎梏。

　　这时，李思思走进地下室，很快开车离开，顾西三人再次回到社康保险，陈佳茹担心再次被困易城大厦没有跟来，宋昌则是被嫌弃笨手笨脚。

　　半个小时后，保洁离开后，工作人员锁门下班。

　　苏东东惊异地看着四周，“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不怎么开法眼也能看见鬼？”

　　顾西也发现异常，往常是厉害的鬼需要他看见，顾西才能看见，而普通的鬼魂则看不见，上次来易城他就看见盘亘在大厦外面的黑影，而这次，满通道的鬼对他们夹道欢迎，甚至一只女鬼还伸出手在顾西的肩头虚弹了一下，“帅哥，晚上约吗？”

　　一向胆大艺高的张小艺这时候跟只鹌鹑似的，缩在顾西和苏东东的中间，结结巴巴地问，“大侄女，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连我也看得见，是不是还没到下班的时间，所以人才这么多？”

　　苏东东眼珠子一转，朝着挺好看的一个男鬼招了招手，那男鬼有些不情不愿，“干嘛？”

　　“社康保险的客户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的？”

　　“我哪儿知道。”

　　“你们老大在什么地方待着？”

　　“不清楚。”

　　“你想不想出去？”

　　男鬼眼睛一亮，上下打量苏东东，露出一丝不屑，“原来有人罩着，真是命好，陈佳茹是你带出去的吧，她父母是有钱人，给她积了很多德，有你罩着自然能出去，我们不行，散了散了。”本来围过来的鬼全都呼啦回到原处。

　　苏东东恍然，原来陈佳茹能出去不是她的功劳，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啸叫，苏东东连忙抬头，发现顾西竟然掐住那只男鬼的喉咙，将其抵在墙上，男鬼早已变出最凄厉的形态，浑身血流成河，拼命挣扎，身影却在慢慢变淡，周围的鬼魂一下散得老远，不少鬼露出恐惧的神色，也有几只满脸忿恨，跃跃欲试。

　　“顾西，住手。”苏东东连忙拍打顾西的胳膊，他的手臂布满肌肉，硬邦邦，钢铁一般，顾西置若罔闻，眼中神色渐渐狠戾。

　　苏东东连忙朝顾西额头贴上一枚清心符，又跟张小艺将他硬拽开，那只男鬼才免于魂飞魄散的结局，此时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眼中带着后怕。

　　苏东东最清楚顾西的那只抓魂手有多痛，寒冷彻骨都不足以形容，这么邪门的功夫，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看着一众或怕或恨的老鬼，苏东东闭了闭眼睛，决定厚颜无耻一盘，“我乃净水大师父的嫡传弟子，这次来易城发现人鬼勾结一事，为祸人间，尔等无论参与与否，只要举报有功，一律从轻处置，若执迷不悟，不怪我不念及尔等魂魄无依，迷踪阳世，尔等应知，投胎尚有时机，一旦错过，只会魂飞魄散。”

　　没人动。

　　他奶奶的。

　　苏东东双手一叉腰，指着众鬼劈头就骂，“你们老大已经被盯上了，你们再包庇它甚至帮着一起害人，等黑白无常过来，该下油锅的下油锅，该上蒸笼的上蒸笼，那滋味，啧啧，而且重复十世不停歇，十世是什么概念，一世百年，十世就是一千年，你们要在油锅里炸一千年，一千年呀一千年，外酥里嫩，金黄酥脆，连心脏都是脆的，一咬咯嘣响……”

　　“大师……”一个年迈者打断苏东东的自由发挥，“您说的老大应该是一只交道鬼，这栋大楼建成之初它就存在，与大厦融为一体，我们这些可怜的鬼魂大多是人死后变的，跟它还不一样，所以我们只知道它的存在，并没见过真身，至于包庇它，甚至是帮助它为祸人间的事，大家更是没有做过。”

　　有一只鬼开口，其他鬼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按照这些鬼的说法，跟社康签订合同的客户，回头率多达90%，其实不难看出，能进入社康VIP课程的人多半另有所求。

　　至于签订合同时的神志不清，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怀疑。

　　那倒不是，但凡心有所求，总愿意铤而走险。

　　苏东东心中急得抓耳挠腮，觉得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却怎么都无法参详透彻，“如果能找到陈胜利的妻子问一问就好了。”

　　“你说的是百慧和陈子昂？”躺在地上的男鬼已经坐起来，气色还是不太好，可见被抓魂手伤得厉害。

　　顾西已经扯下贴在额头的清心符，冷冰冰地看着男鬼，“就是他们，你在什么地方见过？”

　　男鬼瑟缩了一下，指了一个方向，“她们跟着陈胜利进来的，一直去了社康保险，那地方有些邪门，我们都不过去。”

　　“过去了会怎么样？”

　　男鬼露出困惑之色，先前的老者说道，“他们做鬼不久，知道的事情不多，还是我来说吧，虽然只是猜测，交道鬼的老巢应该就在那里，大师说得对，我们游荡太久不去地府报道，生死簿上迟早会削掉我们的户籍，魂飞魄散并非虚言，所以有些鬼会突然就消失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但是我心里数着，这一年消失的数量实在太快太多。”

　　“大约是多少？”苏东东接嘴，祖姨奶奶曾嘱咐她，但凡见到孤魂野鬼，能带回去就带回去，带不回去的也要知晓姓名和籍贯。

　　“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众。”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易城大厦的人流量虽然多，但也不是每个鬼会跟着进来，这个数量实在太匪夷所思。

　　苏东东看了眼社康的方向，望向众鬼，“我们准备进去，先前并未发现什么，应该是错过一些东西，事情比预料的严重，你们最好远离这个楼层，我记得那边有个员工电梯，你们从那里坐到一层，将其他楼层的鬼也一起叫上。”

　　苏东东又掏出一枚传音符，掐了个法诀，破着喉咙喊道，“小雪，我在易城大战恶鬼，速来救援。”传音符变成一只黑凤蝶，闪动翅膀缓缓飞走。

　　张小艺捉着苏东东的衣尾一步三回头，“老板，你改行当天师能不能不要带上我，我胆儿小，看不得这些东西，晚上老做噩梦，容易神经衰弱，上次□□精的事情，我回去瘦了十斤。”

　　苏东东乐呵，“张大哥，趁机摆脱中年油腻男，指日可待。”

　　本以为顾西不会理会他，谁知对方直接简单粗暴地提高薪资待遇，看着屁颠屁颠跑去撬锁的张小艺，苏东东也是有些傻眼，这丫根本不怕鬼吧！

　　三人一走进社康保险，顿时知道找到了。

　　二居室的房子有些逼仄，即便是在人流量剧增的这座城市，都有些小，但是被女主人布置得十分温馨，家里的物件也不多，但透露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原木长桌上摆放着一套日式茶具，大约是这个家最贵重的物品。

　　百慧正在准备晚餐，很简单的两菜一汤，但是有荤有素，能满足儿子和丈夫一天的体能需求，她还买了两个苹果，是饭后父子俩的甜点，但是每次儿子都要分她一半，她虽不舍得吃，却感到由衷的欣慰。

　　其实两人的工资不算低，儿子读的又是公立小学，一家人几乎不怎么逛街，已经存下六十多万，他们打算在一所中学附近购买大一点的房子，为以后做准备。

　　百慧名下还有一套房子，是她父母当年单位分配，由于错过办理产权时间，现在这房子无法出售，加上是老房，附近又没有学校医院，基本上无人问津。

　　如今百慧跟丈夫陈胜利商量，去办个□□，等陈胜利把房子购入后，两人再复婚。

　　办假离婚的多，不少人就成了真离婚，百慧没这种担心，她跟丈夫是大学同学，双方家境差不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如意，那就是百慧跟她婆婆的育儿理念很不一样。

　　她婆婆倒不是网上口诛笔伐的极品婆婆，但是时代在变化，愿意主动学习新进育儿理念的妈妈越来越多，也是儿子读小学后，百慧才发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教育方式，其实大家都在用，这种时候，如果婆婆再来一点传统观念，就很容易引起矛盾。

　　大家一起住了六年，终于在陈子昂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爷爷奶奶以年纪大为由搬回自己家中，百慧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陈胜利这个人挺好，有什么矛盾也尽力在中间调节，显得十分公平。

　　原本温馨的房间骤然变得昏暗，一道道血液从屋顶的四周流淌下来，百慧搅着汤缓缓转过头来，黑气蔓延的脸上流下鲜红的血液，“你们说，他怎么那么狠心就把我们给杀了呢？”

　　那锅里也不知道煮着什么，黏糊糊，发出一股恶臭，“我试了试，将子昂给煮了，疼啦，从骨头里透着疼啦，他也是孩子爸爸，怎么就不疼呢……”

　　突然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从锅里伸出来，紧紧抓住边沿，缓缓坐起来，看头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子却只有婴儿大小，它长着血盆大嘴，哇哇直哭，嘴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疼。

　　张小艺这次是真吓着了，贴着苏东东抖呀抖，顾西一把将他拎过来，他就跟着贴上去，推了几次推不开，也就随他了。

　　“陈胜利怎么杀的你们？”

　　百慧的周身一下冒出更多的黑气，苏东东挥手一划，面前落下一层白色的浅光，形成一个半弧将他们护住，她低声说，“百慧是横死，可能又遇到一些别的事，现在跟厉鬼差不多，我这个护身时间不长，你的玉如何？”

　　顾西不怎么想用他的玉，“你掩护我接近她，一旦不对劲，我就杀了她。”

　　语气那叫一个轻描淡写，苏东东也不跟他客气，“你要乱杀无辜，我就把你推出去喂鬼。”

　　顾西好不诧异，都厉鬼了你还护着，苏东东头也不回，“她又不是故意的。”

　　“乱好心。”

　　那边百慧好似被这个问题给难住，搅汤的手都停了下来，忽然锅里的小鬼发出一声啸叫，百慧顿时变成一团黑气朝着这边扑来，她已经彻底失去心神。

　　苏东东眼中闪过一道遗憾，正要出手，斜刺里玉光一闪，顾西以一种十分粗暴的方式一把捏住百慧连同小鬼的魂魄，就像捏枕头那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一个玉盅里。

　　吧嗒一声，直到盖子发出清脆的声音，苏东东才察觉这丫把两只厉鬼给收了。

　　顾西将瓶子往她面前一送，“你不是喜欢吗？拿去！”

　　送人家礼物耶！

　　虽然是两只厉鬼，但是真的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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