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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屋
他们分别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大雨就下来了，打在树叶上、草片上啪啪作响，融在地里形成更黏稠的泥。一行人缩进路边的一座残破的长瓦房里，下小雨总比下大雨好点。
房顶顺流而下成小溪，一排排木桌，坑洼的桌面积了不少水，蓄满有水柱流下。
这是一间没有名字的私塾，旁边还有两间小屋，一间摆放最基本的家具及生活物品，另一间有炉灶及炊具，连锁都不上，完全不怕小贼光顾。
丁涵英好奇地环视一周，发觉的确没有上锁之必要。
大雨不小不停，几人在角落和桌子下躲着。宋石警惕地盯着孙千墨与丁涵英间的距离，孙千墨动作幅度便能听见“咣咣”的撞头声，声音由宋石发出，警告的同时撞出满头包。
孙千墨干脆蜷缩着躺下了。春生却有些得意，“让你们笑话我矮，矮也有矮的好处。”他在桌下活动得最为舒适，不由得碎碎念细数起他们近期对他的摧残。
默笛嫌他吵，抓起手边一只爬过的蜘蛛扔过去，差点扔在春生脸上。春生慌张后仰，“咣”！
笑声过后，外面有人靠近。听脚步声不像习武之人或脚步轻快的年轻人。
外面之人问：“谁在里面？”
“我们是路过避雨的，请问是这房子的主人吗？”丁涵英答一句。
一长者毫无戒心地进来，“我那屋子里放了些干草，几位可以拿来用。”
几人一看，是方才的教书先生。
“先生当真坦然，居然不怕我们是坏人。”
长者道：“世间大部分恶念由财而起，我这一点钱财都没有，哪有坏人光顾？几位随我来取些干草吧。”
“多谢您了。”
“就那一间屋子没漏雨，明日放晴又该补补这房子了。”
“老先生如今在此教书吗？”孙千墨随春生他们去了，他对这先生有些好奇。
“这是为穷人家孩子准备的地方，他们没有钱到县里的书院读书。可我看呐，他们比那些孩子更喜欢笔墨纸砚呢。”
长者抱起些干草，被一旁的孙千墨接过，“不劳烦先生了，我们自己搬就可以。”随手放到春生怀里，让他一人搬两份，险些看不见路。
春生：“......”
孙千墨继续与长者闲谈，“老先生在此教了多少年了？”
“三十来年吧。自打从京城回来除卖点字画外，就在这陪孩子们读书。”
“晚生冒昧问一句：先生之前去京城为何事？”
“唉，参加殿试。结果当天因事耽搁，办完已经过了入殿时辰，愣是没进去皇宫。”他豁达地笑了。
“那先生就没再考？”孙千墨听得可惜。默笛他们被他吩咐回了刚才的长屋，他还在原处追问。
丁涵英也没走，似好奇，也似等他。
“小兄弟若好奇，我们坐下聊吧。”长者搬来仅有的凳子放在丁涵英身边，“姑娘请坐，几位小兄弟可以随老朽坐在榻上。”
丁涵英道：“老先生，时辰不早了，今日该歇息了，明日再来叨扰。”过来拉孙千墨。
“好吧好吧。那我们过去了，告辞。”
“也好。那长屋内的摆设劳烦各位自行铺设，其他明日再谈。”
几人回去，各自铺好躺下的一块地方，听着雨声入眠。
翌日，天蒙蒙亮，长者那边便有早起活动之声，一行人听此声音悠悠转醒，饭菜香味混着草香、泥土味与......手上脸上的蚊子包，给他们一个不错的早晨。
孙千墨从小堆干草中爬起来。昨晚大量干草给了丁涵英这唯一的姑娘，其他人只在身下垫了薄层确保被褥不湿，在僵硬的地上睡了一宿。
孙千墨对此并无埋怨，暂别皇宫别苑内的软塌有种轻松自在，出宫后几天就脱离娇贵之身，睡得满身僵硬也舒畅得很。每日在不同地方醒来，即便看见房顶巨大的蜘蛛网，都不觉得所处之境有多糟糕。
可能因为性子野留恋山水间的自在，不愿拘泥于高墙之内看不见百姓贫苦日子，便对此种日子难舍起来。
当然他与百姓并不相似，他吃喝不愁，也许如他人为吃喝忧愁，便也羡慕起达官显贵之生活。
孙千墨起身在门口处伸懒腰，闻见室外清新，如重生般抛弃疲劳。
长者已换好长衫、戴好羽帽从小房间出来，关好房门转头看见正悠闲的孙千墨。
“老先生如此早出门，去哪儿啊？”
“去接我那学生。”
“昨晚送走那个？”
“对。公子若饿了，可以在厨房内找米煮粥来喝。家中只有白菜，招待不周还望海涵。老朽去去就回。”
“老先生客气了，是我们路过打扰，要是普通人家都要怪我们私闯民宅。”孙千墨笑两声往长屋内扫去一眼，怕吵醒些不该醒的人自己遭殃。
“那老朽走了，晚了该赶不上为孩子们上早课了。”
“先生慢走。”
既然长屋内等会儿会有学生上课，他们该尽快将室内收拾干净，等老先生有闲时再来叨扰。
可丁涵英出奇地没醒。
孙千墨站在门口盯着她。以他对宋石的了解，若故意打扰他家小姐好梦，估计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想用意念传达。
过去一刻钟，丁涵英翻身继续安睡，对他的意念毫无察觉。倒是宋石又老远地将目光投向他，看得他汗毛直竖总觉得有灾。
宋石又瞄他几眼，从旁出去。孙千墨怂恿春生弄出响动叫醒丁涵英，自然被春生拒绝，便押着他到丁涵英身边，捏紧手中狗尾草在其鼻翼脸颊上来回扫动，“英妹啊，再不起要被孩子们当杂耍看了！”
丁涵英咕哝几声，又翻次身，抬手一巴掌拍在孙千墨脸上，倒被那响声吓醒了。
此起彼伏的笑声，有人想笑不敢笑，看一眼捂脸的孙千墨，再瞄一眼他身后。
孙千墨将狗尾草塞在春生手里忙着嫁祸，下一刻腰带已被人攥在手里，没飞，被宋石拖出去，再扔。
利索地躲开水洼落地，利索地踩到满脚泥，再在水洼里将泥洗掉。
丁涵英在门口大笑，“直接告诉我哥叫醒我多好，自讨苦吃了吧？”
“饿得脑子不好使。”否则怎会与她闹？
“先饿着吧，估计他们快来了，赶快帮忙收拾。”
一行人将东西归位，帮孩子们将淋了水的桌椅擦干，还真不知孩子们如何在满是潮湿感的椅子上坐下。
别人将干草送还到小屋时，丁涵英用手抚摸几下桌椅，再试探地在椅子上坐下，被潮湿感刺激得没完全贴上椅子便起来了。
孙千墨正让春生研磨，他要为长者留个字条，告知他改日再来打扰，听听他给孩子们讲课的故事，也想知道他如何在无关钱财的境况下独自支撑这么多年，他想探知长者宽厚的心境，也想得此豁达。
长者在他们回来前就带着学生回来了。学生手里拿了不少东西：抹布、竹垫及装着文房四宝的布兜。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因为私塾常年漏雨，早已养成带好清理工具的习惯。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愿意在这夏日漏雨冬天漏风的私塾里听先生讲课，而书中的黄金屋也许是他们改善家中日子的唯一办法。
贫穷家的孩子以书为宝，富贵家的孩子以财为宝。树枝点地尚可习字，山珍海味难以读书。只能说科举考试是唯一一种相对公平的法子，给平苦家孩子施展才学的机会。至于其中不公，很多环节连皇帝也无能为力。
然而在此环境下坚定教书的人与坚持读书的人都值得称赞，孙千墨由衷感到敬佩。
长者与孩子间室内收拾妥当还略微惊讶。孩子一瞬便认出他们是昨晚见到的过路人，兴奋地凑过来问他们由哪来、到哪去。
“我们要回京城。你们上课前是否还要准备什么？”
长者摇手，“劳烦各位帮孩子们清理了桌椅，剩下的就是等他们各自到来了。”
“哥哥姐姐能给我讲讲京城什么样吗？”孩子很是好奇。
“很大很明亮，有很多人，很多好吃的......”丁涵英代替孙千墨说了一通，估计是从端宁公主那里听来的。
“那你们进过皇宫吗？给我讲讲那里什么样！”孩子听得愈发兴奋。
“没去过。不过听说大小能赶上一座县城了吧？没准有一个洋江县大呢。红墙绿瓦非常醒目，你往那跟前一站就知道那是皇宫了。”
“真有那么大？”
“当然，等你将来参加科举考试了，没准有机会去京城看看。所以你得好好读书，少调皮捣蛋。”丁涵英继续哄孩子。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调皮捣蛋？”孩子嘻嘻笑有点不好意思。
“我一看就知道。”
孙千墨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哥哥你饿了！”
孙千墨干咳两声，“我们要进县城了，你好好温书吧。”叮嘱孩子在位置上坐好。
孩子不想让他们走，问他们是否还会回来。
“在县城安顿好就来，那时你想问什么让你问个够。”丁涵英对孩子说。
几人去辞别长者。孙千墨见丁涵英从长屋出来带着笑意地看她。
“你笑什么？”丁涵英不明所以。
“笑你劝他读书的样子像我祖母，很是慈爱。”
丁涵英：“......哥，你让他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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