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作者:二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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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篇(2)


      十四弦的师父只有一条左臂,他所收弟子大多也与常人有所不同。不知道十四弦是否有师兄弟,但是他的腿疾对于弹琴应该无伤大雅。

      一个身着水色长袍的年轻人将十四弦的轮椅推出亭中。此时太阳已经落到水面上,橙红色的暖光铺满洛河,河水粼粼流动,冲刷着最后一丝暑气。晦暗的光线照得每人脸色不甚明朗,让元晦莫名轻松些许。

      十四弦披着一件素净的大氅,与大多江湖人散发不同,老者将头发悉数束起扎在脑后,眉宇神色间有着说不出的飘然气概。显得严谨却不失和蔼,令人心生敬意。

      元晦沉默地走上前去,低声叫了一句:“师伯。”

      十四弦比冉道大不少,但并不以长辈自居,与冉道兄弟相称,平日里也十分疼爱对方的一干徒儿。

      “元晦。”十四弦露出笑容,伸出手想拍拍晚辈的胳膊,却不料元晦顺势抓住他的手,跪在面前。

      十四弦在江湖上周转了这许多年,早就活得精了。自己老友的这一小徒性情内敛,不惹祸也不讨赏,对外人一向拘谨,这般示弱亲密的举动怕是连冉道都没有见过。

      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老人严肃地拍一拍膝前的后辈,问道:“元晦,是出了什么事吗?”

      元晦抬起头,看向十四弦身后陌生面孔的年轻人,低声说:“师伯,能不能单独对您说?”

      十四弦面色更沉了一分,那年轻人见状主动请辞:“前辈,天色不早了,在下先行告退。”

      十四弦点点头,看着年轻人下船,和岸上等待的非兰攀谈起来。这才让两个小童在船头等候,自己转动轮椅,带着元晦回到船廊中。

      “怎么了?”十四弦心中隐隐有预感,“你们有什么难处吗?”

      于是元晦和老者对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将这师门惨案交代得清清楚楚。

      十四弦面色灰败,没有打断他,似是浪迹江湖多年,见惯了生离死别。万言千语的哀恸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见十四弦是真心在哀悼,元晦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心中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此时自己脑中居然想的还是试探,简直混账。这让他觉得自己在用师父兄的死试探十四弦的真心,所谋求的不过是自己脱离困境,也是悲哀。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过了许久,久到船舱中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默凝滞,元晦无话可说,只等着十四弦先开口。老者脸色灰败,与刚上船时相比仿佛立时苍老下去。他冲元晦招招手。元晦走过去俯下身,十四弦微颤着握着他的双手,喃喃道:“我知道了……好孩子,你受苦了。”

      元晦怕这场对话会演变成二人抱头痛哭,便微微偏过头,尽力敛去自己一脸的颓丧之色,觉得是时候开口说明来意。

      ......

      “呦,大画师!”非兰正悠闲地坐在堤上,欣赏夕阳一点点沉到河面下。
      晚风吹散了一天的炎热。元晦刚刚进船舱,他在忧心的同时还有一点百无聊赖。直到他看见了从船上大步走下来的年轻人。

      “一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但是谢某记得清楚,”非兰向对方拱拱手,“画师一直负责书剑谱画影图形,谱中也有我,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谢酒仙,久仰大名。”对方也十分恭敬地拱手还礼,“在下宇文涯,区区无名小辈,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技之长于乱世之中苟全性命。难得入酒仙法眼,不胜荣幸――酒仙远来洛阳,定是有要事和十四弦前辈相商。”

      非兰笑道:“我陪我这小兄弟一同前来,他们伯侄之间,外人怎好多过问?”

      叫宇文涯的年轻人长相十分清秀,眼角眉梢很是柔和,举止优雅,文质彬彬,是典型的洛阳城里修养极好的文人骚客形象。声音不温不火,与其谦谦君子形象十分相符。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在下认得那小兄弟,是冉道先生的小弟子,酒仙从何处与他相识?我还从未见过冉先生允许派中未及弱冠的弟子和师门之外的人相交呢。”

      非兰看着河面,好像在细听潮水拍打堤岸。听罢这话奇道:“宇文公子,套话呀?”

      “……酒仙何出此言?”宇文涯无措道。

      非兰暗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推一推手:“说笑了说笑了,没想让公子难堪,谢某在此赔礼——”

      ......

      元晦猛地从椅上站起,看上去已有怒气在胸中流动,但还是耐下性子,皱眉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若这只是前辈对我所谓的保护,那晚辈心领了。”

      十四弦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元晦觉得自己比他还要不济 ,不知十四弦怎样想的,至少元晦完全不希望两人起冲突。

      “小元,你多少岁?”十四弦叹一口气,“不满十八——怎我能看你一生就这样蹉跎在复仇路上?刀山火海,永无宁日。”

      “如今您说这话有何用处呢?前辈,您觉得我能听得进去几句?”元晦竭尽全力不想让自己语气太过刻薄,“难道就当自己从未有过师父师兄,这一十八年的庇护皆化为尘埃,在接下来的太平日子里做着自欺欺人的荒唐梦?”

      十四弦深深地看一眼元晦,平缓了声线,似乎想引导对方冷静下来:“正因如此,元晦,你这些年岁皆在师门护佑下,你的心比你想得还要年轻……若你执意为师门报仇,谈何容易?”

      “前辈。”元晦有些无力,他揉了揉眼睛,“您为我好,我本领低微,怕此行会丢了性命,我都明白。晚辈不善言辞,虽然说不过您,但您也劝不动我。难道您想就此作罢,让断水派无辜受此大难?”

      十四弦摇着头,又深深叹一口气:“不会的……你可知,这般大事势必会引起杯酒盟的重视。更何况还有我,还有众多嫉恶如仇的江湖豪杰,怎会无真相大白之日?”他声音柔和下来:“元晦,所以……你不该牵扯进来。”

      元晦觉得自己好像从十四弦的含糊其辞,百般劝解中抓到了一丝破绽。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纠缠下去。“您这是何道理,为什么我不该牵扯进来?本就是断水中人,何来牵扯一说?”这其实也是元晦真心话,“我是断水派唯一的弟子,怎么成了牵扯?难道在派中十几年,如今反倒成了外人不成?”

      见十四弦有一瞬的无言,元晦紧接着说:“前辈,您既然说到牵扯二字,是不是此事另有隐情?只是因为我初涉江湖,对这种事情知之甚少,所以才算得上是局外人?”他看着老者,恳切道:“如果真是另有隐情,还请前辈赐教。”

      十四弦沉默下来,将轮椅缓缓驶到窗口,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元晦,你可知,江湖中如冉道和我之辈,寿终正寝是侥幸,而横死几乎是必然。只是我没有想到会祸及你们整个师门,我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整个门派的重担会落在你的头上。”

      元晦直觉十四弦还有话说。

      果然,琴师犹豫片刻,还是接着说下去:“你的师父曾经让我在他有何不测时提携他的弟子,尤其是你……若他有难,甚至让我收你为徒。”

      元晦一下攥紧了拳头,难掩心头巨震,强行按捺住自己,接着听老者讲下去。

      “你明白冉道的苦心吗?”十四弦的胡须颤动着,“你可知你师父为何不教你剑法?”

      这一句话触到了元晦的逆鳞。

      他握紧拳头,深深地吸几口气,有些心烦意乱:“可是因为……我还不到年龄?”

      “断水派在巫山设有祖师堂,年及十八方可上山,我都知道。”十四弦好像不容元晦这般自我安慰一般的作风,“上巫山之前,断水弟子修习断水剑谱,招式无名,只有一卷。上得祖师堂,断水秘笈有三卷,分别为清雨霖铃,秋水长天,海平潮生。另有三式掌门秘籍,从三剑断水到一剑断水——这些你恐怕都不知道。”

      “现在可知,你师父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踏足江湖之心发自肺腑。你是他最疼爱的小弟子,视为己出,有哪个父亲明知前路苦海无涯还放任儿孙走这条路?”十四弦道,“元晦,如今江湖早已不是盛唐之时那般磊落,江湖即朝堂,俱是一般的不堪。你锋芒太露,冉道不想你为江湖所累。”

      此时太阳已完全被吞没到幽深的洛河水下,傍晚浅薄的光芒失去依靠,丝丝缕缕逐渐消亡。舟楫,画舫,全都朦胧如混沌的黑纱。光线仿佛带走了元晦所有的质问与愤怒,一切话语出口,都只剩深沉呼吸的力量。

      “世上岂有这种说法,断其羽翼怎敢称为保护?师父他究竟……”在忌惮我什么?

      他没有把最后一句说出口。看十四弦神态,可见其发自真心,元晦无意将德高望重的老者拖入这番旷日持久的猜忌之中。更何况十四弦可能根本不会理解,甚至只当自己口出狂言,不懂孝悌。
      这是元晦多年以来的心魔。他早早觉察出冉道一直在避免教授自己正经的断水剑法,孩童时无甚在意,尚在得过且过。心智成熟后便逐渐意识到只有自己一直停滞于基本功,也发觉了师父的拖延和搪塞。日后他不再问,不代表不起疑,一切事出皆有因,元晦便在日复一日的揣测和试探中,变得愈发寡言少语,心思敏感深沉。

      当然,也有可能是冉道真的在用这种干脆的方法来避免关门弟子蹈其覆辙,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元晦一厢情愿的小人之心,这谁又能说得准?但事已至此,无论冉道是何初衷,都直接导致了今日的一筹莫展。

      关于自己,元晦猜测,冉道并不曾将实情告知十四弦。

      多说无益,夜长梦多,元晦摒去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对十四弦道:“前辈,如果我真有心置身事外,就不会来您这里。我已经是断水派的弟子,又怎能保证不被牵扯?此来向前辈寻求帮助,是因为在如今情况下您是我唯一想到的有能力帮我的人。您当然可以选择帮或不帮,我既然做了选择,就不需要谁的允许或成全。”

      又是一阵沉默,元晦顾不得尴尬,放缓语气道:“没有要对前辈无礼的意思,我只是着急……前辈若有什么建议或者消息,万望告知,晚辈……不胜感激。”

      十四弦轻轻叹口气,放弃一般地颓下脊背,摇头道:“你只是因为太年轻了,还不懂什么是危机和敬畏。”

      “您不也是从这般年轻时度过吗?”元晦道。

      十四弦转着轮椅来到案前,向元晦招一招手:“把你的剑拿来。”

      竹案上摆着一把七弦琴,琴身已经经年累月摩挲得十分光滑。元晦解下剑交给他,疑惑着他想做什么。

      老者一手持剑,一手在琴身中摸索,元晦以为他在找机关,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十四弦找寻一圈,将剑刃卡入琴身的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中,手腕用力,将木琴撬开成两半,从中掉出一个包裹严密的布包。

      元晦不知那里面是什么,但他的心脏却莫名狂跳起来——这仿佛是一种本能,就算从未有机会接近,但从一入断水派,日夜相伴耳濡目染,这种本能已经刻印进了骨血里。年轻的剑客内心蠢蠢欲动。

      那是断水剑谱。

      是元晦本来以为保存在巫山的断水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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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一下收藏呀~~用爱发电超心酸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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