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作者:二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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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篇(1)


      马寺钟声,邙山晚眺,太多的辉煌与繁华给洛阳镀上了烟火人间和诗情画意,喧嚣却富足。

      “吁——”非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们又回来了。”他回头看向元晦,见对方一脸恍惚不肯下马,只得打一个指响:“兄弟,把魂丢在客栈后院和驴在一起是不是?下马下马。”

      元晦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非兰一起牵马进了城门。

      四天也算故地重游,只是远远没有达到衣锦还乡的资格。元晦看着城门口简陋却不冷清的茶棚,马车驶过街道扬起的灰尘,辔条摩擦马身发出的沉闷声响,都像这座城市不可缺少的血液。抬头望向洛阳城深处林立的楼阁,那里在几天前还是他一直的向往。

      可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洛阳。元晦这样想。

      “你们住在洛阳城的哪里?”非兰问道。

      元晦摇一摇头:“我们离这里有点远,洛阳北边,北邙山那里……”

      “那可是好景色!”非兰笑道。

      元晦耸耸肩:“可能吧,连看十八年,也还是那样。”

      “那在能什么地方找到老前辈?”非兰道,“上次我见到他还是在杯酒盟大会上,到如今有五六年了吧,甚是倾慕甚是倾慕。”

      “白马寺,白云观,”元晦想想,“对了,洛河上有一条船舫,每次师父找他都是那里。”

      夏秋两季无疑是洛河风景最好的时节,草木勃发挺拔,碧波漾绿潮平岸阔,成群的水鸟凫于水面,再扎下水去。有船划过,木桨激起洌冽涟漪,它们受惊起飞,优美而急促地掠过河面,岸上人抬头望去,雨过天晴的阳光落过树影疏漏在脸上。远方河面上波光粼粼闪动,能看出缓流的水痕,舟楫缓缓往来,两岸杨柳成荫,大小船只成排泊于阴影下。

      “我只来过这里两次。”元晦像是不太适应河面反射的阳光,“师父好像总是不放心我出门。所以我——类似这么喧嚣的地方很少来。”

      非兰理解地安慰道:“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打听……”

      两人离开散发着腥味的渔船们,问过几个看上去像是有些见识的人,印证了非兰的猜想,十四弦的确在这一带十分有名。正如几乎全洛阳的江湖人士都知道冉道,也有不少人了解“第一琴师”的活动所在。

      所谓桃源皆作尘寰尽,风雨不休是江湖。如今在朝在野一片混乱,小隐于野大隐于市,何处都不得安宁。侠义之士心忧社稷,中庸之道知己知彼,别有用心之人趁机作乱,是以天下英雄大抵甚少提起“退出江湖”这四个字。上一辈呕心沥血,下一代风雨欲来。

      两人沿河岸走了好一段路程,直到完全进入杨柳和河堤的包围之中,这时天色已然暗下来,向晚斜阳发着柔和红亮的光落到远处一艘精致华丽画舫的篷顶。目光往回看去,金红夕阳堪堪扫过这些归程的大小船只,不知何家寺院钟声敲响,划过水面变得愈加悠长,眼中万物都柔和起来。

      元晦又有些出神,如果自己不是带着这种目的前来,这该是多么好的景致。

      两人远离那些乱哄哄的渔船货船,江面上的泊船越来越少。

      最后两人在最城东,眼看就要顺着上东门出城,这才在河畔找到了元晦从记忆深处刨出来的那条小篷船。

      说是近乡情怯也不为过,这意味着元晦必须要坦白陈述一切这几天来闭口不提的记忆,将新愁和过往在一起搅得稀碎。这些天的孤独苦痛,似乎都比不上看着那只承载着师门和童年最密切联系的画舫缓缓靠近所带来的压迫。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点一点沉到胃里去,刻意掩埋的思念被压出水面。这些天的故作坚强其实不过自欺欺人,由于失去带来的痛苦像一片后知后觉的沼泽。昔日的安逸和鲜红的死亡交替出现,夕阳落入眼中,眼前一片血红。

      元晦背对着非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画舫越来越近,近到元晦辨认出来船头风灯还是当年那一盏。其实十四弦和冉道一样,都是十分念旧的人,十几年不曾换的船舫,十几年不曾换的老灯。元晦想着,他二人认识多少年了?是不是自己出生前已经是朋友?他们的友谊是否深厚到为老友的苦难感同身受?

      非兰看着一脸苦相的元晦,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来冲那条画舫使劲招手,舫上之人明显注意到他,船头转了一个角度冲这边驶过来。

      元晦深吸一口气。

      “别这样,你看起来就像是来管一毛不拔的穷亲戚借钱过年。”非兰拍拍他,“既然是你师父信任的人嘛——你看我不就很靠谱?放心,冉前辈这种人从不会交酒肉朋友。”

      元晦想了想,对最后一句话深以为然,不由得放松些。

      ......

      十四弦其人今年六十有七,与冉道不知何时相识,也是颇为不可思议的忘年之交。和冉道年少成名一样,十四弦早年居于江夏,获得“天下第一琴师”的美誉。先朝达官显贵多作燕乐丝竹,所以十四弦虽闻名于江湖,却少为世俗所扰,也乐得清静。据传他在黄鹤山山腰奏琴,游人中有懂琴之人驻足,听得琴音繁复重叠,应和巧妙,就似两位极有默契的友人相互呼应。上山寻找时,却发现弹琴之人只有一位,这件事流传开,便有这一雅号十四弦。

      那可能是太久年前,怕是久到冉道都还是幼稚小儿。江湖上的辉煌和名誉就是如此,赢得身后数十年后辈的念念不忘和口舌相传,前人的成就成为传说,昔日的事迹成就英名。对这些人来说,碌碌终老似乎太过亏待叱咤风云的过去,在众人朝拜中高调谢幕又远远不配,而横死江湖又太过凄惨。所以说人生怎得两全?

      元晦眼睁睁看着那艘画舫泊在与他们隔了一个船身的码头上,船停得有一点迟疑,可以看出来很少在这个地方停靠,一时不能很好地把船身调整过来。

      船刚刚停稳,帘子就被掀开,从舱中钻出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童,皆穿着淡绿色的对襟短褂,兴奋地朝元晦招着手,有点艰难的把纤绳往岸上拖。元晦一直发着呆,直到被非兰推了一把才过去帮忙,将湿漉漉的纤绳绑在岸上的木桩上。

      元晦已经有半年不见十四弦,五年未曾踏上过这艘船舫,却还记得这两个小书童,这二人与十四弦形影不离,聪慧早熟。但是同时元晦很快尴尬地意识到直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这二人的名字。现在想来,自己原来的的确确是心太大了,蜷缩在师父师兄打造的无所不能的保护伞下心安理得。直接导致了今天孤身一人之后的举步维艰。

      自己是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的呢?

      非兰用脚猛踹了绑好的纤绳几下以确保真的结实,留在岸上的孩子欢快地从船上扑下来冲向元晦,兴致勃勃地打招呼:“元哥哥!我们昨天才谈到好久没见你了呢!”

      元晦尴尬又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另一个小童牵起元晦袖子往船里引:“我远远就看见哥哥了,先生还不信,这不,果然是你,大家都可高兴了!”

      非兰站在一边不做声地看着这情景,默默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块手帕来擦一擦手上的河水,心里想的是元晦带来的的晴天霹雳,叹一口气。

      元晦听见了非兰的叹息声。

      总有别的办法不是吗?隐姓埋名躲藏起来,埋藏这段记忆过上寻常百姓的生活。这个想法元晦不能觍着脸说从未有过,比起其他任何选择,这个无疑最为轻松。

      但是元晦找到了非兰,现在站在十四弦的船外,很快一切都会无法回头,但是有什么办法?如果选择逃避,再多的良心不安子孝孙贤,说到底不过是一句不甘心。

      “进去吧,那两个孩子都等着你呢。”非兰在后面又推一把他。

      “我没有什么本事,现在出了事自己毫无用处,只能来求别人。”元晦回过头低声说,“十四弦会觉得我没出息吧。”

      非兰笑了:“不能每个人都是盖世英雄,十四弦是过来人,他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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