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作者:二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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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之内皆兄弟(3)


      元晦咬了下唇,暗中握紧了拳头:“你拿那个做什么?”

      “咱们实话实说。”非兰晃了晃手中的缎带,脚下已然趁元晦分神时迈到了房门前,神态自若地挡住去路,“在下不才,却也算得上小有见识,我认得这绑带,鼻子也问得着血腥味。所以,还希望元兄弟能告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血染透这条带子?”他说完“砰”地一声甩上门。

      元晦冷下面孔,道:“那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非兰将缎带捻至一端,露出上面金线绣出的两个篆字:“源清流洁,本盛木荣。这乃是断水一派的传统,绑带如果真的是青色,意味着它的主人便是断水老幺。这些年我虽然未曾见过这孩子,但想必也没什么建树,如果我想为难断水派,也会选这活生生的鸡肋下手。”

      元晦恼道:“什么?”

      非兰看了眼元晦神色,和气地扬起嘴角:“所以如果有什么其他隐情你也可以告诉我啊,在下既然说过你面善,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元晦怒极反笑:“你说得头头是道,就没想过那鸡肋本人就是我吗?”

      非兰似乎把这句话当做了对方随口胡诌的挣扎,嗤笑道:“怎么可能,那小弟子年岁不过十八,被他的师门护得严严实实,必然油头粉面纨绔骄纵没什么本事,以至于我早早地忘记了他的名字……”说罢觉得有点不妥,遂重复道:“不过十八没有本事……”

      元晦皱眉看着他,不发一言,好像是在默认。

      两人沉寂许久,非兰尴尬地咳一声,道:“我当然想过,哈哈诈一诈你。久闻大名,不愧是冉前辈的高徒,果然一表人才。”然后笑得一脸冰释前嫌:“那我们就是好兄弟啦,据我师父说,我还参加过你的满月酒呐。”

      元晦神色复杂:“你师父是?”

      “叶不沾,酒仙叶不沾,我继承他老人家的名号,酒仙谢非兰。”非兰道,“怎么,元兄弟久居断水派中不问江湖事,连酒仙换了个人都不知道吧?那你就敢跟我走?”

      “我师父说,行走江湖无亲朋,莫忘南有酒仙北有太白”元晦喃喃道,看向非兰,“白家便是散派之尊太白白家,这酒仙说的可是你?”

      “冉前辈慧眼。”非兰拍拍元晦肩膀,调侃道,“那昨日是怎么回事,冉前辈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你在洛阳城外,迷路了?”

      “没有的事。”元晦错开眼神。

      “那你闯了什么祸?是不是怕那些无赖再来找你麻烦?”非兰一拍胸脯,“既然大家都是拖衣带水的好兄弟,我送你回去!仗不仗义!”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丝绦系着的,拇指大小的翡翠小葫芦,硬塞到他手中:“以后来扬州城亮出这个,这种三流门派不敢找你麻烦。”

      “……不必了,”元晦摇摇头,试图把东西还给他,“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怎么好,在冉前辈面前我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表现机会,你就当帮我。”非兰怎会就此罢休,“万一日后问起,怕他老人家责怪我照顾不周。”

      元晦有气无力:“别说了。”

      非兰毫无放弃之意,兀自喋喋不休:“好久没见过冉前辈,最近一次还是两年前,他老人家近来……”元晦猛地拍一拍身侧木几,喝到:“我说让你别说了!”

      力道大了些,几上的茶具碗盏震了两震,哗哗作响。非兰话音戛然而止。一时间,屋内只有杯盖在茶盏上滴溜溜打转的声音,显得刺耳又尴尬。

      元晦对上非兰陡诧异的目光,接着缓缓道,“再也没有什么断水派了。三天前,断水派,只剩我一人了。”

      非兰沉下了面色。

      “我午夜赶回来,那日洛阳城大雨。就发现,”元晦用手掩住眼睛,深吸口气,颇是有些动容,“他们都在正房中……”

      非兰听得心惊:“谁做的?”

      “我会查出来的。”元晦冷静下来,恢复到之前那副低眉顺眼貌不惊人的寡淡模样。作为散派第一剑的关门弟子,能隐忍到这种程度,倒是让非兰有些刮目相看。

      “正散两派盟约立下数十年,散派与魔教这些年也相安无事。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下此毒手?不怕被两派大宗围攻追杀吗?”

      元晦疲惫地看他一眼:“谢兄这么说,可有相助之意?”

      “同为散派,又是相识,这怎能坐视不管?”非兰站起身来, “谢某十四岁行走江湖,如今已有八年之久,小有一番势力。放心,你想要查什么,总会查出的。这三天你不好过,接下来有我帮你,你若信任谢某,我们就一起让此事水落石出。”

      。。。

      之后的很多年,大漠飞沙冰塞黄河,山野凄旷古木盘虬,心中不管多么疲惫荒芜,闭目静思时,总会想到今日初识。这番话便无可避免地如磬石之音撞入脑中,触动之大,总以为会落下泪来。

      。。。

      非兰将元晦放在床头的剑拿起来打量了一番,然后问:“断水剑呢?你们门派世代相传的断水剑还在吗?”

      元晦摇摇头:“不在了,那是我师父的佩剑……我找过,但只找到了剑鞘。”

      “所以凶手不是暗杀也不是寻仇?”非兰道,“而是有所图是吗?”

      “可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可是……我的师父啊。”元晦不愿信,“是不是提前投毒?”

      非兰摇摇头:“什么样的毒连冉道都无法察觉?他们有中毒的面相吗?嘴唇上,眼睛中的血丝或黑斑,发青的面色等等。”

      元晦想了想,老实交代:“我没有注意过……”

      “那你能回忆出发生了什么吗?”非兰没有纠结,接着询问道。

      说到此处,元晦面色沉得厉害:“我回去时,只觉一切如常,烛火都还亮着……直到我在正房中发现师父师兄的尸体,他们躺在正房,排成一排,被人用白布盖上。”

      非兰一下抬起头,全身发凉,饶是听人转述,这下也觉得毛骨悚然。想起深夜暴雨,元晦当时孤身一人回家却看见这般场景,真是想也不敢想。

      “……杀人便杀人,这是什么杀手变态的职业操守吗?”非兰道。

      “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桌椅挪动,甚至一滴血迹都找不出来……定有人上上下下仔细打扫过。”元晦说着握紧拳头,想是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脸色发白。

      非兰不再说话,也深觉诡异。

      “然后就是伤口,伤口是一个食指般粗细的血洞,仿佛是峨眉刺之类的武器,除了师父的剑,派中什么都没有少。”

      毫无准备面对这般骇人之事,元晦算的上是胆识过人。非兰想到此处又问:“你能判断出大体死亡时间吗?”

      “嗯……”元晦面色更沉,“我触碰他们时,感觉身体还是温热的。”

      这就说明元晦只与凶手,或者说死亡,擦身而过。也可以称之为真相——幸与不幸早已不是衡量此事的标准,亡人周转完十九道,将往事前尘,恩义血债尽数抛给活下来的人,而生者心中如沼泽旋涡般的焦虑遗憾与不甘,又怎能安心入眠。如果当时有选择的话,元晦怕是会冲出去和师门同归于尽,可能也好过前路孤独未知的刀山火海。

      非兰没有马上问下去,沉默了片刻之后,元晦拍拍面颊,示意可以继续。

      非兰恳切劝道:“你如果早回去一步,恐怕也会遭到毒手,那时候断水派才是真的一个都不剩,一派豪杰尽皆化作无力孤魂,你待如何?而你活了下来,整个门派的重任啊元晦,不管是自弃还是自毁,皆是对亡者的大不敬。”

      元晦沉默地点点头,表示自己都懂。

      两人一时无言,元晦抹把脸回过神来接着说下去:“如果你还想了解更多……只因那天晚上下着暴雨,无论门窗都是紧闭的,毫无一丝遭到破坏的痕迹。可能是雨声太大没能察觉,可也不该……”

      “所以,重点就是……三天前午夜,有神秘,武功高强之人用完全不留痕迹的轻功顺利地打开房门——或是别的出口,以诡异的效率杀死了当下书剑谱第三高手冉道和他七个已经成年的徒弟,事后处理了尸首,清理了痕迹,却只拿走了断水剑。”非兰道,他看了一眼元晦,见对方依然垂眸静听,才放心地说下去,“我们先不说此事是否真能施行……如果他的目的是灭门,那断然不会放过你,又怎会让你游荡三天?如果只是为了断水剑,那也不必杀尽断水满门。”

      元晦心窄:“……什么叫是否真能施行?师门大案,我岂会说谎?性命攸关,又怎能存疑?”

      “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这个意思,”非兰忙说,“只是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你接着说。”
      他这才语气平平地回答一句:“可是断水剑是我派世代相传,为掌门所佩,掌门在接管门派前都会在祖师堂发誓与剑共存亡。”

      非兰不甚赞同地轻轻摇头,两人都当忘了刚刚的小插曲:“断水都是剑客,剑客与剑,我自然知道……话虽如此,冉前辈又岂是不知变通之人?怎会把一柄剑与全派前程,一众弟子的性命相提并论?”

      元晦心知有理,师父向来都是以弟子安危为重,虽是剑客,但怎能用身外之物去衡量人命?“所以,凶手目的还是断水派,拿剑只是顺手?”

      “……我倒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了。”非兰道,“总有哪里不对劲。你也觉得整件事都相当诡异吧。私以为诡异之处就在于,一切都太过简单——不管是杀人,取剑,甚至还从容地为自己善后,都好像毫无任何阻碍。凶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你所说,那可是断水派啊,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种实力,而有这种神功之人,怎会这么多年不为人所知。”

      元晦深吸一口气:“若是我师父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备呢?”

      “你是说——”非兰接道。“不是下毒,我们已经说过了。”元晦打断他,“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杀我师父,那我必然也有无数个下手的机会。”

      非兰恍然:“——如果这个人武功和冉前辈不相上下,倒完全有可能。”说罢将桌上的物件扫到一边,拿起笔列举道:“所以,我们只需根据短武器,高超的武功,冉前辈熟识之人中寻找就可以……也解释了凶手为何那般做派,可能识得前辈,故而心存敬意。冉道前辈的相识中有哪位如上所言?”

      元晦接过那根毛笔:“我师父相熟的前辈,我也不认得啊……”

      “啊?”非兰眼皮跳了一下。

      元晦点点头:“师父很少带我去见过他的老友们,实际上,我根本没出过几次洛阳,我还有七个师兄呢……”

      “哦!”非兰欲言又止, “那你总该知道几个冉前辈的老朋友,确定交情不浅,而且绝对值得信任,或许我们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你师父不为人知的老友们。”

      说罢想到元晦在派内从小娇惯,很少抛头露面,必然也很少四下奔走结识生人。便劝说道:“你看,消息来自四面八方,需得有口有耳才行。自己琢磨……能有什么进展呢?”

      元晦想了想:“师父在洛阳城里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们每隔一阵子就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我不知道此人名字,但是名号很响,你应该听说过……”

      非兰道:“说来听听。”

      “他叫十四弦,真名怕是许久不用,连我师父都称呼他‘十四兄’。”元晦道。

      非兰惊道:“老琴师十四弦!我认得啊!很久前有幸聆听琴音,多年来都甚是仰慕……”

      元晦面露喜色:“对了,师父也同我们说过,让我们日后结识这位老前辈,他会照看我们。”

      “就是这句话了。”非兰站起来,“看来不只是酒肉朋友,收拾东西,就算死马当活马医,我们回洛阳找他。”

      见非兰如此上心,元晦心中也颇受鼓舞,仿佛之前血淋淋的阴霾从脑中散去一些。

      “元晦。”就在元晦以为非兰要离开时,已经踏出门口的人突然转过身来,“除去满月酒那年,那年我还太小——在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了冉道前辈,他来此告诉我师父要收关门弟子。不怕笑话,我师父是一个老酒棍,不是说他不好,只是气质风度远不如人。多年后想来,恐怕世上侠客无人能与冉前辈相比……元晦,你师父是这一辈江湖儿女的传奇,所以作为弟子,突遭变故,无所适从尚可,却不应妄自菲薄才是。”

      说罢抓起枕头旁的剑扔给元晦:“快些准备准备,我在楼下等你。”

      非兰走出房间之后,元晦缓缓坐下去,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一直握着非兰送的那个翠玉酒壶。他将那小葫芦举在眼前,迎着光亮细细打量。只觉上面花纹无比繁复精致,可见是出自苏杭名家之手。从衣服中掏出挂在胸前的江湖令,愣了一瞬,将非兰的酒葫芦绑上去,叹一口气,重新塞回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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