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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之内皆兄弟(2)
“把外衣脱了吧,你简直太脏了,我都不忍心碰你。”年轻人在少年面前蹲下来,“我叫谢非兰。”
少年没有动作也没有答话,一只手撑着地,警惕地看向对方。
叫谢非兰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半调笑半认真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至少我看上去要比他们面善不是?”
少年犹豫了一下,坐起来缓缓把沾满泥水的外衣脱下,指着躺在地上的四个泼皮,迟疑着开口:“这些人——”
“只是点了穴,所以你可得快一点。”谢非兰把对方拽起来,笑道,“你并没有那个人比划得那样矮嘛。兄弟贵姓大名?与这些人有过节?”
少年挑了个问题来回答:“我姓元,元晦。”
谢非兰让元晦骑着驴,将自己的斗笠扣到他头上,指了指前面:“再走一程有一家客栈,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脚,你必须要换件衣服洗个澡……我的驴都嫌弃你……”
元晦年纪小,并没有太多外出的经验,实际上他十年如一日未曾离开过洛阳城,此时出现的谢非兰虽然来历不明,但若愿意带自己出城,元晦倒还是乐意得很。于是对谢非兰此话表示赞同,沉默地点头。
“怎么样,你可是质疑我的身份?”谢非兰说,“别憋坏了自己,问吧,我乐意得紧。”
元晦用手捏着自己扭到的脚腕,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闷声回道:“我若问你,你也会问我,不如让大家少些为难。”
对方显摆不成,竟也不沮丧,笑道,“原来如此,只作君子之交。兄弟小小年纪倒有不凡的觉悟。”
谢非兰带他离开官道,元晦有一点不安,但毫无头绪。
“只怕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加糟糕了”,他想,至少,若谢非兰此话当真,客栈和洗澡水,这安排太令人心动。况且元晦想,倘若官道上平白一个路人都想害他,未免太离谱些,也是该着自己倒霉了。
元晦屈服于客栈和洗澡水。
在日头刚刚落下去时两人到达了一个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的客栈,客栈坐落在离官道稍微偏离几里的位置,被树林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熟客估计完全察觉不到。
元晦已经在驴背上坐到生无可恋,衣服上的泥浆干得很快,正随着自己任何的小动作被抖落下来。所以当谢非兰吩咐店小二准备洗澡水时元晦难得地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你没有换洗的衣服。”谢非兰说着,“我让店家给你准备一套,再送一点外伤药过来——不会麻烦,掌柜和我是老相识,每次来洛阳都会在这里落脚。”
“……多谢。”元晦闭嘴点头,觉得再沉默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不必不必。”谢非兰笑笑,“对于你这个年纪,头次只身出门很容易忘乎所以,你能心存警惕,也是难得。你可以在这里待到痊愈,然后跟掌柜知会一声再走,不必担心,这家客栈没人敢来闹事。”
“多谢谢兄。”元晦道。
“诶,叫我非兰。”谢非兰愉悦地拍着元晦肩膀,“好人做到底嘛。不管你什么时候想走,一定等到脚痊愈,若有大事,也不急于这一时……明天会有人把洗好的衣服给你送来。”
元晦点点头,走廊上传来店小二担水的声音,他起身送非兰出门,之后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
洛阳几天前下了三天两夜的雨,最阴沉的时候白日里都看不清街上楼阁的全貌,连晴几天,今日一早雨水又至。屋中阴暗,觉察不出天亮,元晦睡了不知多久,全然是被饿醒的。
谢非兰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元晦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的雨声,天气恶劣,心想对方应该也不至于这时上路。
他缓缓从床上爬起,昨天从山上滚下,当下觉得没什么,一觉醒来浑身酸痛。元晦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身灰色短打。
他有些懵,不记得昨天有人给自己送来过衣服。
屋外一片安静,听不到有任何人走动,既没有客人入住出发,也没有伙计跑堂吆喝。只有大雨打在油纸窗上的声音,外面树影摇曳。
元晦打开门,一股带着泥土味的冷风灌了进来,他吸了一口气,觉得不只有泥土味,还有其他味道,压抑又熟悉。事实上,从醒来的一刻气氛就不太寻常,一切似曾相识。冷风吹得浑身冰凉,让人不愿细想。
元晦缓缓地移动到楼梯处,扒着栏杆向下张望,希望看到有客人在下面喝酒,账房先生在拨弄算盘。
他的确看到了账房先生,但对方趴在自己的一堆账簿上,手里还拿着干透的毛笔,好像已经睡了很长时间。
元晦走下楼去,靠近账房,想把人叫醒。等他走近了,惊悚地发现柜台地板上居然全是血,顺着账房垂下去的左手一滴一滴滴落在血泊中。元晦的心一下子缩紧,慢慢伸出手把账房的头扶起来,看见了对方脖颈上被刺穿一个深深的孔状伤口,仍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他一下子捂住了嘴。
元晦冲上楼,一路打开所有的房间。掌柜死在门后,血从门缝流出来,渗人得很。有的客人还未醒,枕头染成深红色,有人趴在地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谢非兰呢?元晦忙往回跑,他的房间就在自己房间对面。
没踏出两步,楼下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元晦一下子钉住脚步。敲门声如催命一般愈发急促,好像马上要破门而入。他心中虽怕得紧,但不会吓得动也不敢动,于是他缓缓走到围栏处,用立柱挡住自己,侧身向下窥探。
敲门声已然停了,他猜想那人已经进屋,虽然听不到脚步声,却能在心中想象出一步步迈近的情景,元晦伸手捂住自己随着想象中的脚步声狂跳不止的心脏。
阴沉的光线勉强在大堂的地板上拉长了对方的身形,元晦眯起眼睛,那影子侧过身体,一个巨大的狼头出现在上面。
......
“小兄弟,元晦——”
元晦把被子从头上拽下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屋里很暗,风声和着雨声拍打着窗棂,还有门外谢非兰大力的敲门声。元晦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仍旧是掌柜送来的旧衣服,大了几个尺码,松松垮垮堪堪挂在肩上。他踉踉跄跄走去开门,外面的喧嚣一时全涌了进来。元晦晃晃脑袋,看见谢非兰捧着一沓衣服,满脸戏谑地靠在门框上。
“我敢说这是你这么多天的第一个安稳觉。”谢非兰把衣服扔到元晦身上,“又在下雨,这才晴了几天。你的衣服伙计说还不如直接送你一套,原来那套让人洗干净未免也太难为人。”
元晦脑袋还不清醒,他接过衣服,脑子空白一会儿后迷迷糊糊地想着幸亏昨天把衣服里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
不!不是所有东西!
元晦瞬间清醒。
“谢兄——非兰,那我系在衣服袖子上的缎带你可看见?就是那条青色的缎带!”他急急捉住非兰的手臂,“原来那套衣服在哪里?”
“带子?让我想一想……喔,伙计跟我说过,那不是红色的吗?未免也太脏啦——掌柜给你准备了新的,”说着他在那堆衣服中翻了一下,“呶,和你那个颜色也差不多。”
元晦目瞪口呆。
但所有人都出于好意,自己若因为一条缎带纠缠不休岂不是无理取闹,而且更会让谢非兰起疑。
他只好停顿片刻,斟酌开口道:“那……原来的衣服呢?我去看一眼有没有什么忘在里面了……”
非兰了然地点点头:“就在后院,你可以等雨停。”
“谢谢,不妨事,我这就去。”说着元晦立刻冲出了门。
非兰皱起眉,笑容颇有几分耐人寻味,他转过身去叫住快步出门的元晦:“且慢。”
元晦回头:“嗯?”
非兰从衣襟中缓缓抽出那条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缎带:“小兄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究竟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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