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作者:二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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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水派(1)


      元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个梦从小做到大,已经熟悉到清楚记得下一步的流程。屋外传来隐约的惨叫和跳动的火光,他等着下一刻房梁坍塌,然后自己醒来。

      前几天这个梦境被客栈大屠杀取代,他也曾思索这个问题――如果说梦到客栈中的人和师父师兄一样被杀害是因为自己受到了刺激,那十多年来梦到的大火又是什么?
      元晦确定从来没有经历过被火烧,再被房梁砸这种事情。

      门外的惨叫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元晦皱起眉头,从床上起身,他惊讶地发现这居然又是客栈的床。

      抓起剑走出房间。屋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元晦回头看了看自己房门,屋中却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安静和黑暗。他走出屋子,经过的每一个房间俱是房门紧闭,火光从门缝中不甘寂寞地探出头来,整个客栈只有火焰烧灼木料的劈啪作响声,浓烟和灼热都异常真实――元晦不得不用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

      突然身后一声巨响,元晦忙转身,惊得后退好几步,只见一个被烧的面目全非的人,冲破高温变形的木门倒在走廊上,痛苦地蠕动着,凄厉的惨叫像针一样扎得耳膜生疼。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这是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伸手去抓元晦的腿,“救救我们,还有我的孩子!”

      元晦想后退,但却一动不能动。他感觉到对方高温的手掌紧紧抓住他的脚踝,好像要扒着他站起来。恐惧和恶心让元晦颤抖,他拼命挪动自己的腿,甚至想和她一起尖叫――但是身体仿佛失去自己控制,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双溃烂的手一路爬上自己小腿。

      更让他惶恐的是,此时自己身体里好像分裂出了两个灵魂,一个害怕到战栗,另一个冷漠而平静。

      一阵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哭让元晦全身猛地松懈下来,他移动着好不容易又属于自己的双腿拼命躲开。

      他低头想再看一眼那个女人,但是却瞥见了自己手中的剑——剑身上有着血污都掩盖不了的青芒――这怎么会认错呢?正是冉道的断水剑。

      他看着上面缓缓流下来的血液,视线转向方才的女人,惊悚地发现她的头已经被人砍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婴儿哭声像在他耳边,让人心烦意乱。走廊的转角有脚步声传来,他迅速转身,只见在火光中,慢慢走出一个人身狼首的人。

      元晦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冷汗已经湿透了被褥。他从床上滚下去,冲到窗口一把将窗户打开,带着土腥味的凉爽空气涌入,梦里面灼热窒息的感觉,包括脚踝上的疼痛随着带着雨丝的微风逐渐散去。

      外面正下着雨,不是那种片刻之后就会停的暴雨,而是绵长,稳定,粘腻,一看就能够断断续续下整天。这次与上次睡到中午不同,醒来时天色还有些灰蒙蒙,能隐约看到下面空荡荡的洛阳城街道。雨点在路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小小水花,淅淅沥沥的声响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

      元晦也不想再睡,靠着窗棂望着外面的雨帘。

      雾霭沉沉,珠玉绵绵,亭台楼阁都覆盖一层迷蒙的薄雾,反倒使冷硬的洛阳平添了几分诗意和绮旎。冲刷着累累血泪和动荡时局,一派现世安稳。

      这时一个打着油纸伞的身影从视野尽头转了出来,元晦揉揉眼睛望去,伞打得太低看不清脸,但是衣服倒熟悉得很。

      谢非兰。

      非兰走到客栈下,像是感觉到了元晦的视线,警觉地把伞抬起来看向上面。见是元晦,非兰笑着大大方方朝他挥挥手,倒让元晦有些心虚。

      “下――来――”非兰用口型说道。元晦皱了皱眉,想回他一句“大早上抽什么风”,但还是懒得理他,回身就要关上窗子。

      这时耳中掠过一阵疾风,眼前一花,非兰已经踏上了窗台。

      “大早上抽什么风!”元晦吓了一跳,问他,“你一晚上没有回来?做什么去了?”

      “半晚上,”非兰抖抖袖子上的雨,把手中的伞靠在窗边,“我去看了一眼十四弦,谁知一呆就是半宿,昨晚他广寒秋秋风词来回地弹,以后这种机会可不多,于是我听到现在。这不,刚刚停下。”

      “这样……”元晦点点头。

      非兰打量了他一眼,嫌弃道:“噫……你现在脸色跟牛头马面一样难看。”

      “你这比喻真是别致。”元晦讽刺道,“我们何时出发?”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吗?”非兰道,“你的门派,你的师父,你定吧……你若不愿去我们就不去。”

      “去还是要去的,当日我什么都看不出来,等冷静下来再去可能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不如我们吃过早饭就动身。”

      定好时间,元晦接着说:“非兰,十四弦前辈那天说……”

      “诶,咱们不是说过以后不进行这种谈话了吗?”非兰打断他,“多影响团结?”

      元晦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次。”

      非兰把被雨水打湿的外衣脱下来,找了个椅子坐下:“说吧说吧……正好我也想起来一件事,最后一次谈话索性咱俩把没理过的线索的都说清楚。”

      元晦点点头,把那天晚上十四弦的话,除了十四弦要自己提防非兰的话外,剩下的都逐条告诉非兰,说到冉道无心教自己武功时,苦笑着长叹一声,“说不得,烦死了,”

      非兰倒没太放在心上,“像你们这种门派,向来都是小徒弟最得宠爱,像赋剑阁,长渊门,还有全是女子的素衣门……若论正派,典型的华山剑派,掌门苑司年独子苑一萤,今年不过十五岁,嚣张跋扈,顽劣至极,成天在华山惹事生非,我每次去华山都恨不得把他腿打断。倒是你还能心存愧疚,在这一代的关门弟子中也是难得。再说,也不一定是冉前辈故意不督促你练武功,你自己可曾要求过?”

      元晦沉默下来,若自己再次开口争取,冉道会如何?

      “你又与冉出尘同岁,冉先生将你当儿子一般疼爱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这个,这是怎么回事?”元晦突然想起来,“我师父和那东圣主。”

      “啊这件事――虽然遗憾但甚是有趣――”非兰恢复了笑容,饶有兴趣地翘起二郎腿,“你可听说过,瑶血?”

      元晦摇头。

      “也不怪你不知道,瑶血无比珍贵,而且其来历和功效是东天山的机密,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非兰点着桌子说道,“瑶血是一种奇药,可解世间百种毒蛊。东天山一族身具瑶血,血统纯正如东圣主这般的人功效更是强大。但为了保住瑶血,东天山从不与外族通婚,更何况汉人,更何况尊贵如圣主?当年东圣主对冉道一见钟情,东圣主性子烈,私逃下山,打伤长老,与东天山一刀两断,义无反顾下嫁冉道――当时满江湖沸沸扬扬,一是因为这件韵事,二是因为托他二人之福,让一直以来低调避世的东天山暴露在了江湖众人的眼前,东天山的秘密也随之被人发现。”

      见非兰停下,元晦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分开了――”非兰耸耸肩,“我师父说,他二人也是当时混乱江湖的牺牲品,扛过了圣主与五大长老的轮番阻挠,本足够成就一段佳话,但是却还是输给了当时江湖的大势所趋……也不知这大势所趋所趋何物。东圣主后来回了天山,再也没有回过中原。虽不知原因,却也让我师父叹息良久。”

      元晦头次得知当年往事,露出了十分标准的复杂神色,没有再问下去。非兰对于他这个表情好像十分满意,接着道:“也别放在心上,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这个暂时不提,我有一件事――你认识宇文涯吗?”

      元晦摇摇头:“从未听说过。”

      “哦,那他果真是在套我话了。”非兰点点头,“记得提防这个人……”

      非兰话音未落,这时一阵敲门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元晦元晦,醒了吗?”
      非兰“嘘”了一声,示意回头再说。

      冉出尘进来时,元晦正在套外衣,而非兰刚刚灌进去一杯冰凉的隔夜茶,靠在窗边的雨伞还在滴水。这一夜想必谁都没有睡好,这位少圣主也有些憔悴,不似昨日的风彩卓然。他见两人都在屋中,愣了一愣,旋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元晦二人对视了一眼,非兰把刚刚打腹稿的瞎话就着茶咽下去,回神笑道:“少圣主不会一夜都在想这些个问题吧?一大早就来催促上路。”

      出尘摇摇头,他本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可神色太过憨厚也有点令人不忍直视:“初来中原,首次下山,客栈太过嘈杂,睡不大安稳……”

      “看得出来,”非兰心情复杂,啧啧叹道,“我们吃过早饭就走,你先去楼下等一等,我回房把湿衣服换下来就去找你。”

      等出尘出门后,非兰把笑容收回去,转身看向元晦,元晦摇摇头:“我们俩都是小人,度了君子之腹,烦死了,走吧――”

      从吃早饭到前往断水派,元晦一路气压低沉,骑着马在前面缓慢地引路,面色阴得仿佛能和天上一起滴下雨来。非兰和出尘并排着走,絮絮叨叨地把出尘不知道的事情讲给他听,一时间竟谁也不想早些到断水派。

      所居客栈离邙山有些远,又是下雨天,脚程缓慢,几人晃荡了半日才到达北邙。两侧树木渐渐稠密,途径村庄一个比一个人烟稀少,四周除了马蹄声和雨打树林声,一片寂静。

      元晦看着周边的景致,不敢相认。世人皆说若是心境有变,眼中之景也会换个模样,这条十六年来走得无比熟悉的路,每一条岔路,每一幕景致,都在脑中麻木地浮现,每一次向断水派迈出的脚步,都如重鼓敲击在心口。

      先朝诗人曾赞过邙山“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北邙山在洛阳城北,乃是洛阳的天然屏障,还是许多帝王的埋骨之处。邙山虽然低平,但若登顶却能够眺望洛阳城,入夜洛阳万家灯火,日间重重亭台宫阙,元晦幼时向往洛阳,冉道却不让轻易进城,二师兄易彦便常常带元晦上山,从黄昏呆到入夜,眼中景色清晰,仿佛白马寺的钟声都响在耳边。

      身后非兰用故作正经的语气教训冉出尘:“少圣主此举露财,可别再看见谁没有钱结账就随便替人结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么讲理,还来向你道谢。”

      “我才不随便……”出尘反驳道。

      非兰又笑道:“你说这也是巧,偏偏是同一天,同一个酒楼,我们三个就这样遇上了,是不是巧得不可思议?”

      “才不是巧呢,”出尘提高声音接着反驳,“我又不知道路,又不认得人,只好找人带路。但母亲和长老们说过,中原人大多狡诈阴险――于是我打听了洛阳最大的酒楼,想着来这里的人肯定大都见多识广,便在这里观察可信的来往客人,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在这儿呆了三天,才不是巧合!”

      “这样啊,我们反而是最可信的?这怎么敢当啊……”非兰愣了愣,难得地有些惭愧,只好叹气道,“其实这话不假,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啧,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到了。”元晦将马一把勒住,指着树林一条中间开辟出来的狭窄的小路,“穿过这条路就能到。”

      非兰出尘两个人赶上来,元晦指了指两个人的伞:“这条路狭窄,但也就几步远,况且树木茂密,不要打伞进去了,会卡住的。”说完调转马头就进了树林。

      非兰朝出尘挥挥手:“走吧走吧――别去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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