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令

　　“你觉得凶手从哪里进来的？”非兰打量着四周，“从前院？还是两侧树林？”

　　“树林中不可能。”元晦道，“这个师父早有防备，林中五步一机关，无论是从林中钻过来还是轻功卓绝从树上飞过……机关连着门廊，只要有一个触动师父都会察觉。”

　　非兰咳了一声：“那凶手是从正门进来的喽？”

　　“如果如你所想，是师父曾经相熟之人所为，倒真有可能是从正门进来。”元晦观察着青石阶，这几天的雨将它冲刷得干干净净，除了上面练剑时劈出来的沟壑外没有任何异常。

　　“进屋吧。”元晦把伞合上，用手遮挡了一下雨水，接着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一般，一把拉开正厅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向三人扑面而来，只觉周身雨水都凝滞了一下。出尘被呛得捂住口鼻后退好几步，非兰皱着眉头道：“才几日没有通风就成了这样，当初想必浸透了地板……就算打扫干净，总会留下血腥味的。”

　　元晦缓了一会神，转过身去指着左右厢房：“不仅正厅，我觉得事情应该正发生在傍晚即将吃晚饭的时候……最是清闲，每人都各干各的，所以凶手才会有机可乘。”

　　“那想必，歹人不止一个。”非兰上前用门往屋中扇了扇风，“在你们师徒最分散的时候突袭，对于这种满派高手来说，的确是最有效的方法。”

　　元晦有些欲言又止，出尘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居然不止一个……”

　　几人沉默下来，知道心中所想都是同一件事――武功如此之高的歹人如果不止一人，那此事该多么棘手。

　　等房间通风差不多时，三人分头前去检查各个房间。元晦检查完正厅正往外走，非兰扒着右厢房的窗户，朝他招招手，指着窗纸说：“你看，果然有痕迹。”

　　元晦过去，仔细看才看见窗棂上的纸破了一个小角，可能破了有一段时间了，边缘都有点发黄。“这怎么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吗？”元晦问道。

　　非兰不赞同地瞟他一眼，指着窗户道：“你看，这个破损处只泛黄却不毛边，说明不是因为风吹日晒变黄，而是新破，被染的颜色。”

　　元晦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回身向对面左厢房走去：“别的窗户有没有？”

　　“别忙，”非兰拉住他，指了指头上的葡萄棚，“之前你所想有道理——若想悄无声息放倒排名天下第三的冉道谈何容易？唯有用毒还可有险胜的机会，你们糊窗子用的纸是桃花纸涂的水油，虽然防雨雪，却也不甚有韧性，可能每个窗户都会有破损，但是这几天风雨大作，破损都是正常的。但是右厢房这扇窗……被浓密的葡萄藤挡了个严严实实，几乎没有风雨打湿窗纸，全窗就这一处破损，当然显眼。”

　　“你看纸的边缘，这黄色是腐蚀出来的，想必用的是相当有效的迷魂散或者软骨散之类药粉。”非兰说着凑近闻了闻，“如果冉道前辈都没有察觉，那应该是某派秘药，在江湖上不常见――平日里谁住这间屋子？”

　　元晦回道：“住的是六师兄和七师兄。”

　　“嗯，那你住在哪里啊？”非兰问道。

　　元晦指着刚才出来的屋子说道：“我和师父一起住在正堂……他住歇间我住左室。”

　　非兰“哦”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出尘在后面喊道：“你们来看这里――我在后房――”

　　元晦拍了非兰一把，转身向后房跑去。

　　。。。

　　后房背靠邙山，加上厨房共有四间，每间后墙外面都爬了半壁的勒草，第二间尤其严重，都遮住了半扇后窗，显得甚是荒凉。出尘正用手抚着自己手腕处被勒草藤蔓划出的白痕，一边捡了一根木棍拨弄检查。

　　元晦小时候一到夏秋之交，身上就长一些红疹子，勒草虽然烦人，但是可以消肿清热，于是五师兄魏知林从山上锄下来了两棵，没想到越长越多一发不可收拾。冉道开始让徒弟们清理过，但第二年照长，后来也就任它去了。

　　“怎么了？”非兰用脚拨弄着爬满地的藤蔓，“怎么长一院子这东西。”

　　“以前在天山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倒多亏了这带倒刺的植物。”出尘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元晦蹲下身顺着木棍把藤蔓拨开一点，勒草布满倒钩的叶片背面粘着一缕灰黑色的毛发。非兰伸手捻起那一小撮毛，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诧异地转向元晦：“邙山有狼啊？”

　　“狼？”元晦凑近去看，转头询问似的看向出尘，“这是狼毛？”

　　出尘显得有些为难：“五长老有狼，嗯，手感还是很像的。”

　　非兰看着两人，有点心累地挥挥手：“得了得了别说这个……看你反应，邙山应该没有狼，而且如果真的是狼，这几天下雨土地松软肯定会留下大量痕迹。那想必是什么跟狼皮相关的东西。”

　　“什么东西？”出尘凑到非兰跟前问道。

　　“……毛笔？”非兰喃喃道。

　　元晦翻了个白眼，转身向后院走去。

　　后院以邙山为院墙，依山而建，使得整个宅子既幽静又隐蔽。后院算半个练剑场地，断水剑法势大，设在此处也不会惊扰到路人。出尘跟过去，见元晦抬头看着山壁，好奇地问道：“山顶上好像有建筑。”

　　元晦“嗯”了一声：“邙山上的静虚观，本不叫这个名字，但是去年新朝建立，把山上的道观们折腾了好一阵子。原来的道长便云游去了，这批道人从开封过来住进了静虚观，为的应该是躲避乱世祸患。”

　　出尘懵懵懂懂地地“哦”了一声，元晦也没有给他解释，指着山壁说道：“我记得大师兄说过，这里也有机关，让大家练轻功时小心。现在想来邙山虽然不算高山，但是师父挑的这里很是陡峭，没有人在下面用长梯接应，想下来还是很困难。所以这里的机关应该最为薄弱。”

　　“啊？那他能从这么高的山上下来武功岂不是很吓人？”出尘咋舌。

　　元晦叹口气，轻声说：“能屠尽断水一派，谁说不是……”

　　非兰此时从后房中出来，出尘见他回来，忙问：“怎么样，有没有发现狼爪印？”

　　“狼爪印没有，倒是有一些碎银。元晦，你一路吃我的喝我的，这钱我收起来没有意见吧。”非兰把一个荷包在元晦面前晃了晃，揣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元晦没有管他：“非兰，你轻功怎么样？”

　　“啊？”非兰有些诧异，不过马上笑道，“总算有人想起我的武功了――放心，假以时日，我的轻功就会像我师父那样，成为一代宗师……”

　　鼎鼎大名的叶不沾，八年前在书剑谱上乃是天下第一的高手，最长于轻功，自创轻风危叶诀，据说可以身法轻到碰不掉一片即将落下的秋叶。虽然英年早逝无缘得见，但是叶不沾高徒在此，想来应该不会差。

　　元晦出尘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他，非兰了然地点着头：“我要去检查机关是否完好，如果他们能绕过去呢？”

　　“嗯……如果绕过去，就只能落脚在旁边树林中，里面的机关更多。”元晦想了想，回答道，“但只要他们从这里下来，机关想必已经被毁了，但是你还是小心一点，毕竟是机关，留神些别死了。”

　　“诶，留着嘴多积阴德――”非兰道。说罢飞身跃上山崖，单手拽住生在石缝中的一株野花，脚尖借力在一块些微平缓的山石上轻轻一蹬，人便跃上了半山腰。

　　出尘忍不住喝彩道：“好厉害！”

　　元晦后退两步，让视野更开阔些，将对方流畅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阵心悸——谁知非兰有多强的实力？

　　非兰比元晦大四岁，本以为只是天资聪颖又恰投名师的青年才俊，现在看来说不定都能匹敌江湖一流高手。自己见识浅薄，倒是小看了他。

　　“元晦――”非兰喊道，元晦又后退两步才看清他的所在，“我看到机关了，在山崖上打出孔来，里面全是透骨针！亏得你师父想得出来！”

　　半山腰嶙峋的山石间横生着一棵矮小却形状好看的柏树，非兰伸手攀住一块山石，凌空翻上来，想踩在这株山柏枝干上面。

　　“别踩！”元晦在山下厉声喝道。

　　非兰一惊，脚下顿时陷了下去，传来“咔”一声，让人从头顶凉到脚尖。山壁另一侧传来了刺耳的破空声，来势之猛竟然直冲向山下的人。情急之下元晦拔出剑来挡下几个，拽着出尘滚进了紧贴山壁的死角，两人都滚了一身泥水。

　　他们静静趴了一会儿，等这波暗器过去之后忙冲出来看向非兰的方位。

　　前后电光火石之间，非兰被这套路搞得有点懵，愣在那棵柏上没回过神来。

　　“你大爷的谢非兰！说了什么都别碰，你要吓死我们啊！”见始作俑者竟然一点没有波及，元晦骂归骂，却也松了口气。

　　“有话好好说，”非兰恢复常态，小心翼翼地从树干上下来，“这真是……”

　　见非兰还要再看下去，出尘急急地劝道：“谢兄，别再往上走了，这也太危险了！”

　　“好的再等等，我好像想通了。”非兰几下到了没有机关射出来的山壁边缘，含糊地对地上人说话，“明明这边也满是暗器……”

　　“元晦，你们先闪开！”非兰突然提高声音，“我好像找到了什么。”

　　“你别胡来！”元晦道。

　　“诶，那么多话，让你躲就躲。”非兰呛声道。

　　两人重新贴近山壁死角，只听熟悉的“咔哒”声响起，另一侧山壁顿时也飞出同样的机关暗器，订入地面一寸有余。

　　非兰的声音又响起来：“元晦，你想得没错，他们好像的确是从这里过来的！”说罢指着一块突出的山石，用手拨弄着什么：“你看，这片山坡范围太广，只好以那棵柏树为中心，设下两条绳索――这柏树长得当当正正，有人从崖壁上下来势必会想像我一样在上面歇一歇脚。若触动它，两边万箭齐发，但是若只触碰一边的绳索，就只会一侧发出暗器，这半边跟触发机关相连的部分被人切断了，否则我刚刚早被透骨钉穿成了筛子。”

　　元晦和出尘对视一眼，出尘面带疑惑地看向山顶的道观。元晦像是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点点头：“那所道观紧贴山崖，绕不过去，当初师父选这个地方住下就是因为如此。如果想从后山潜入这里，必须经过那所道观。”

　　非兰此时也从山上跃下，一面用袖子擦着耳后的汗，一面说：“行事如此隐秘，还这么准确，定是早有准备……不是观察多日，就是深知你们派中布局。不管是哪一种都够棘手的。”

　　元晦把刚才的话告诉非兰，想了想又说：“可是天色已晚……那道观里的道士万一不见外客了怎么办？”

　　非兰看向道观，努努嘴：“我们也别打扰道长们，凶手怎么进去，我们就怎么进去――如果他们连我们都发现不了，那咱们也没有必要问他们什么了。”

　　元晦思考了下，觉得十分有理，拽拽愣在原地的出尘，示意出发。

　　出尘跟着非兰往外走，忍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谢大哥……你后背都被汗湿透了，真的不休息吗？”

　　“是吗？”非兰用衣服扇扇风，边走边把外衣解下来，甩甩头发上的雨水，“不用休息，这是冷汗，被机关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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