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打劫！把值钱的都给小爷交出来！”

　　正走在下山的路上，从路边草丛里突然窜出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人，手中各执长棍一支，面露凶相，气焰嚣张。为首的少年说完开头那句话，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有吃的喝的也赶紧交出来。”

　　萧萋萋镇定自若地看着几个少年上蹿下跳一番，抬眸看看江唯止，他正半垂着眼睫，大概是正在沉思案情，脚下的步子丝毫未曾慢下半分。

　　几个少年舞完棍棒，见对方一男一女连停下来搭理他们的意思都没有，顿时觉得很没面子，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为首的少年双手一抬，将长棍横在那一男一女身前，阻住了他们的去路，恼怒道，“喂！打劫！你们聋了还是瞎了，听到没有！”

　　萧萋萋眸光一凛，左手抓住那根长棍，右手借力一挑，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轻轻松松反手将长棍握在了掌心，抵住少年的咽喉，痞笑着问道：“打劫？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谁给你们的胆子出来打劫？”

　　其余几个少年见势不妙，对方拳脚功夫似乎不错，立刻提着棍子准备开溜。被反擒的那名少年扯着嗓子喊：“你们几个不讲义气的，敢逃跑试试！”然而，就在他说话之时，那几个人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好汉不吃眼前亏，少年哭丧着脸，举起双手，朝萧萋萋连声求饶，“姑奶奶，我错了，饶我一条贱命吧。”

　　萧萋萋上下打量着他，脸颊瘦得颧骨高高凸起，穿着破旧的单衣，单衣里塞了几团枯草御寒，脚上穿着草鞋，露出三根脚趾，嘴唇冻得发紫，问：“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邢苑，梧州奉县人士，两年前家乡大旱，村里人饿死的饿死，离开的离开，我便随同乡一起来了京城。”

　　江唯止侧目，“梧州大旱？朝廷不是拨了粮款么？”

　　少年不屑地呸了一声，忿忿道，“什么粮款，别说粮了，我就连野菜都没见到一根！我娘，文奶奶，小花，李二小子……都是活活饿死的，也就我命硬……”说到最后，少年的眼眶已经泛红。

　　听完少年的哭诉，萧萋萋与江唯止对视一眼，江唯止朝她微微点头，萧萋萋将长棍扔在地上，冷声道：“你走吧。”

　　少年如蒙大赦，接连道了好几声“谢谢”，捡起棍子就要跑开。

　　“站住。”萧萋萋又喊住了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取了两粒碎银抛过去，“去买件棉衣，买双鞋子，若是下次再看到你抢劫，我就打断你的腿。”

　　少年接住萧萋萋抛过来的银子，眼眶里又泛起了雾气，他跪下来对着二人郑重磕了两个头，道，“大恩大德，邢苑记下了。”

　　萧萋萋看着少年飞奔远去的背影，心有戚戚，“京城之中尚有此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更遑论其他偏远地域了。你说我皇兄这皇帝是不是做得太不称职了？”

　　江唯止默然，朝廷官员不该妄议天子。须臾之后，见萧萋萋面色郁郁，他不由宽慰她道：“自先帝驾崩后大齐积贫积弱，外患内忧，官僚繁冗，沉珂入骨，能有如今的光景，陛下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萋萋想起每日御书房的灯火都是到深夜才熄灭，心头不由浮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再言语。

　　这日傍晚，在江府的饭厅里，萧萋萋见到了一位旧识，江唯止的小书童——江琴笙。

　　她走进饭厅的时候，江琴笙正忙着布菜，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萧萋萋特意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个来回，都被他很有技巧地避过去了。被一个小孩子无视的感觉并不太好，萧萋萋冲他吹了一声口哨，笑着喊他，“江琴笙，小琴子，你还认得我吗？”

　　江琴笙神情严肃，向她作了一礼，老气横秋地说道：“公主殿下安好，小人怎么会不认识公主殿下呢。”

　　萧萋萋蒙了，以前江琴笙对她的态度虽然也算不上友好，但也不至于如此淡漠疏离。她自省良久，确实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他，便笑着问：“谁又惹得小琴子不开心了？”

　　江琴笙横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公主殿下还会在意别人开不开心么？公主殿下不是向来洒脱自如，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当初对我们公子……”

　　恰逢此时，江唯止走了进来，听见了二人的谈话，神色冷肃，对江琴严厉道，“琴笙，你失礼了。”

　　江琴笙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扁着嘴委屈地看看江唯止，又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萧萋萋，才噔噔噔地跑出饭厅去继续端菜。

　　江琴笙的话只说了一半，对于呼之欲出的另一半，萧萋萋猜了个大概，应该是指当初约了江唯止去望江楼却未赴约之事，连江琴笙的怨气都这么大，更别提江唯止本人了，他会是何种心情呢？萧萋萋几经思忖，觉得自己确实欠江唯止一个道歉和一个解释。

　　饭桌之上，萧萋萋用筷子扒拉着碗中的米粒，欲言又止。

　　“饭菜是否不合公主的胃口？若是公主不喜欢，明日我让人换个厨子。”江唯止侧过脸来，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萧萋萋回过神来，立时否认道，“不不不，饭菜挺好的。”停顿片刻，她认真解释道，“江唯止，当年望江楼之约我没忘。”

　　江唯止伸出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开口，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萧萋萋看了看他波澜不兴的面容，继续道：“那一日吉青王携嫡子入宫，皇兄和母后有意与其结亲，我不愿意，只得称病闭门谢客，故而在宫内待了一整日。皇兄大约是防备着我偷溜，就连我派出宫去给你递信的太监都被拦了下来。”

　　江唯止听完她的解释，神色淡淡，只轻声问道，“然后呢？之后三年的时间，公主可曾想起过江某，可曾想过要给江某传递只言片语？”

　　萧萋萋哑口无言。自从与吉青王世子的亲事作罢之后，皇兄对她看管得更严了，每每想到他盛怒之下说出的那句“你再胡闹朕就摘了顾弦的人头”，她便不寒而栗，循规蹈矩得俨然成了六宫楷模，由原本的天天往宫外跑转变成了每日待在晴菡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当真连往宫外传个消息的机会都没有了吗？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只把江唯止当做了可有可无的泛泛之交罢了。

　　江唯止见她垂首不语，眸光沉了沉，将一块鱼肉剔去骨刺后夹到她碗里，风轻云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江某几乎都忘了，公主也莫要介怀了。”

　　“江唯止，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在望江楼里效仿尾生抱柱。”萧萋萋闷闷地说着，又叹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像你这种性格高傲孤僻不讨喜的人肯定交不到什么朋友，所以对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自然是格外珍惜。”

　　高傲？孤僻？不讨喜？江唯止眯了眯眼睛，须臾之后也叹气道，“公主，先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是夜，江唯止依旧未在两人的新房之中留宿，萧萋萋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江唯止看待这场婚事的态度更加好奇了。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在庭前见到江唯止的时候，她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江唯止略作思忖之后回答了她四个字，“皇命难违。”

　　萧萋萋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江唯止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她日后的计划里又少了一个障碍。

　　按照大齐的风俗，女子新婚之后都是要归宁的，萧萋萋自然也不例外。在新婚第三天日头刚刚升起没多久，她便急匆匆地拉着江唯止钻进了入宫的马车。

　　江唯止今日穿了一件暗纹浮动的白色长袍，领口袖口皆有白绒点缀，衬得那张如玉的面庞多了几分清贵。他闲适地倚着车厢壁，看着她坐在马车中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时不时掀起帘布望望窗外，半开半闭的幽深眼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江琴笙则在一旁冷飕飕地看着，话里带着冰渣子，“公主这般迫不及待想回宫，旁人见着了估计定会认为是在江府受了委屈，一刻也无法待下去了。”

　　萧萋萋顺手拿起座上的一本书敲在他脑门上，教训道，“小孩子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说话跟后宫里那些拐弯抹角的嫔妃似的，平日里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江琴笙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捂着脑门大声反驳道，“我才不像后宫的那些娘娘，我也不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我的功课都是公子教的。”

　　萧萋萋又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这就对了，好好跟着你们家公子学，你们公子当初可是位惊才绝艳的大美人，在京城里独占鳌头，你要是能学到他的一半以后娶媳妇就不用愁了。”

　　江琴笙揉着被她捏红的脸颊，气鼓鼓地说道，“我们公子现在也是位惊才绝艳的大美人。”说完之后，江琴笙发觉此话似乎有些不妥，怯生生地瞄了江唯止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萧萋萋盯着江唯止的脸看了又看，赞同地点点头，附和一句：“小琴子说得对。”接着又凑到江唯止旁边，心怀叵测地笑，“一会儿带你去后宫转悠一圈，让那些嫔妃们体会体会什么叫做六宫粉黛无颜色。天天在背地里嚼舌根嘲笑我嫁不出去，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江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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