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萧萋萋与江唯止二人先是来到咏华宫拜谒太后，恰巧是后宫嫔妃们来请早安的时间，太后如今性子淡薄，嫔妃们自然也就显得活泼了些，话题围绕着新驸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欢快。更甚有几位随行的小宫女偷偷瞧着江唯止长身玉立的身影，悄悄红了脸庞。

　　江唯止自从微笑着给太后行过礼之后便神色平淡，无论别人如何打趣逗笑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却疏离淡漠的模样。

　　萧萋萋在一旁故作专心饮茶状，实则欣赏着江唯止疲于应对却又不得不寒暄几句的模样暗自偷笑。

　　待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被喝完之后，萧萋萋估摸着皇兄也该下早朝了，便善心大发地拖着江唯止离开了是非之地，前往行彦宫。

　　行彦宫内，萧崇禅已经换下了朝服，正坐在御案前审阅奏章，两道浓浓的墨眉之间是化不开的沉沉忧思。

　　也不待太监通报，萧萋萋便领着江唯止直接入了内殿。

　　萧崇禅听到脚步声，抬头一望，捏了捏额角，无奈道，“都嫁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江唯止俯首伏地，端端正正地在御案前行了个跪拜之礼，“微臣参见陛下。”

　　萧萋萋则瞅了瞅旁边几案上摆着的几样小食，嬉皮笑脸道，“看来安妃娘娘依旧热爱做绿豆酥，祥嫔娘娘还是那么热衷做桂花糕，还有皇后娘娘的莲子羹……可惜我今后都不在宫里了，谁来替皇兄分担呢？”说完拈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萧崇禅先是让江唯止免礼平身，然后嫌弃地对萧萋萋摆摆手，说道，“朕与江爱卿还有要事相商，你抱着吃的赶紧滚。”

　　萧萋萋求之不得，立刻抱着那盘桂花糕麻溜地滚回了晴菡宫。

　　再次踏入晴菡宫，萧萋萋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明明才离开了三天，却感觉像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她一只脚才刚刚跨过门槛，院子里洒扫的小宫女便欣喜地大叫了一声：“公主回来啦！”紧接着，其余太监宫女纷纷从各个角落聚了过来。

　　在混乱纷纭的人影中，萧萋萋一眼便寻到了那抹熟悉的高瘦身影。她小跑上前，献宝似的将怀里的桂花糕递了过去，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开，笑容洋溢，“我回来了。”

　　顾弦眼中映着轻浅的笑意，一手从她手中接过糕点盘子，另一手将一个小巧的手炉递给她，“外头寒凉，公主进屋吧。”

　　一旁的小宫女牧莲喜笑颜开地插嘴道，“知道公主今日回来，所有人都高兴着呢，顾掌案一早便特意吩咐我们准备了桂圆莲子羹和翡翠酥，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

　　萧萋萋心情大悦地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牧莲嘴里，笑道，“就属你嘴最甜。”

　　殿内生着火炉，和暖如春，养在孔雀蓝瓷瓶中的水仙花开了，幽香飘了一室，沁心怡神。

　　萧萋萋脱下外袍，在窗边坐下，瞅着角落里那株翠色盎然的水仙，颇为诧异地问道，“之前这水仙不是蔫蔫的快死了么，怎么如今反倒生机勃勃了？”

　　顾弦正拿着勺子从炉上的瓦罐里盛桂圆莲子羹，眉目低垂，似是未听到她的提问。

　　倒是牧莲又凑了过来，答道，“之前公主不是说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么，顾掌案拿去直殿监问了许多人，花了大半个月才救回来，兴许这花儿也惦记着公主的恩情，公主大喜它便开花了。”

　　听到牧莲的回答，萧萋萋不禁望向炉子旁那张半垂的清秀面容，无论岁月变迁，那人眉目依旧。她悄然翘起了嘴角，“顾弦，过来陪我坐会儿。”

　　“好。”他淡淡应道。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围着萧萋萋盘腿坐在地上，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述宫外轶事，跟说书先生似的。忽然，一阵冷风从门口灌了进来，众人回首望去，见一身形颀长的俊美男子立在门边，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容貌神情，单凭风姿来看已是风华无双。

　　萧萋萋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冲他朗声喊道，“快把门关上，冷。”

　　众人恍然，想来这位就是他们的驸马爷了。

　　见到窗边坐着的两个人，江唯止怔了怔，而后垂眸敛去眼中情绪，踏入屋内合上了门，再抬眸时已是面带浅笑，绕过地上的人堆走到她身旁，盯着她手中的碗，问：“这是什么？”

　　萧萋萋将嘴里的莲子咽下，抬头仰视着他道，“桂圆莲子羹，你要吃吗？”

　　“好。”江唯止说着，从她手中接过碗勺，一连喝了好几口，喝完从袖子里掏出锦帕，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轻声评论道，“味道不错。”

　　宫女太监们看得目瞪口呆，都在心中默想：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真好啊……

　　萧萋萋也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这是我刚刚喝过的，我是问你要不要另外盛一碗。”

　　唯有顾弦挪开了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咕噜噜炖着羹汤的炉子。

　　听完萧萋萋的话，江唯止蹙起了英挺的眉，道，“你怎么不早说？”

　　萧萋萋欲哭无泪，你别摆出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样子好么，明明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

　　顾弦率先站起身，掸掸衣袍，跪拜道，“晴菡宫掌案顾弦见过驸马。”

　　其他宫人这才想起来要给驸马爷请安，纷纷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行礼。

　　江唯止还未开口，萧萋萋在一旁打着呵欠说道，“都起来吧，自己人，不用跪。”

　　众人犹疑地抬起头，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江唯止温雅地笑着，道， “起来吧，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众人见新驸马爷如此随和，一个个眉开眼笑地站起来，又纷纷央求着萧萋萋继续给他们讲那些宫外的趣事。

　　牧莲兴致勃勃道，“公主方才说的那位江大人便有趣得紧，不若继续讲讲他的故事吧。”

　　江唯止一听，也来了兴致，似笑非笑地问道，“哦？哪位江大人？”

　　牧莲手舞足蹈地比划道，“就是那位少年状元郎呀，十六岁夺魁首，名冠京华的那位。”

　　“公主讲了什么关于他的趣事？”江唯止继续好奇地问道。

　　牧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主方才说到那位江大人是位奇人，才学一流，性格二流，人缘三流，太学里还盛传他有断袖之癖呢。”

　　萧萋萋瞪着满脸天真的牧莲，无奈扶额，身边的人这么缺心眼儿该如何是好。

　　江唯止听完之后，轻轻笑了一声，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萧萋萋身上掠过，薄唇里吐出极轻的两个字，“是么？”

　　萧萋萋将桌上的翡翠酥往江唯止面前推了推，心虚地笑道，“尝尝这个，御膳房做得最好的点心就属这个了。”

　　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到了午膳时间，唐公公传来太后口谕，请公主与驸马爷去咏华宫用膳。为庆贺乐阳公主新婚归宁，咏华宫内大摆筵席，后宫嫔妃、皇子皇女尽数到场。

　　萧萋萋吃得意兴阑珊，终于熬到宴终人散，步出咏华宫，几丝凉意落在脸颊上，抬头一看才发觉空中竟然飘下了稀稀疏疏的细雪。她不由仰头望着天空出了神，忽然，微雪骤停，头顶出现了一枝墨梅。

　　她侧目看向身侧，发现江唯止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把画着墨梅的纸伞，举在她头顶，眸光清泠地望着她道，“公主，走吧。”

　　萧萋萋朝他笑了笑，客气地道了一声谢。

　　才走过两座宫殿，便见到一个高瘦的人影举着伞匆匆赶来，左手中还握着一把折起的伞。见到同撑一伞的两人时，那人停了下来，浅色眸子里滑过一抹错愕，随后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还以为公主未曾带伞。”

　　萧萋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的伞下，点头道，“出来的时候确实是没有带伞呐，走吧，回宫了。”

　　顾弦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将手中的伞撑至她头顶，保持一尺左右的距离跟在她身后，任由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

　　江唯止走在二人身后，压低了伞沿，挡住了风雪，也遮去了脸上的神情。

　　回到晴菡宫内，顾弦立刻端来了两碗姜汤。

　　萧萋萋接过碗，看了一眼那褐色的汤汁，脸皱成了一团，问：“放糖了吗？”

　　“放了，两勺。”顾弦答。

　　萧萋萋这才弯了眼眸，笑容满面，夸赞道，“干得漂亮。”

　　顾弦低着头，继续说道，“公主，前几日张总管说行彦宫有个空缺的差事，如今公主已不在宫中常住，晴菡宫中人手充足，我想过两日便调到行彦宫去。”

　　顾弦的话尚未说完，牧莲便尖声叫了起来：“公主，您的手！”

　　灼热的刺痛感从指尖和手背上传来，萧萋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中的碗不知何时倾斜了，滚烫的褐色汤水顺着手掌流下，泼洒了一身。

　　宫人们脸色丕变，慌慌张张地掏帕子，端凉水，找膏药。

　　萧萋萋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处，望着顾弦径直问道，“为何要去行彦宫？”稍加思索，她又试探性地问道，“若是在晴菡宫里待腻了，皇兄赐下的公主府尚且空着，还缺个管事的人，你去那里可好？”

　　顾弦摇摇头，语气平缓却坚定，“我意已决，还望公主恩准。”

　　“为什么？”萧萋萋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常在御前伺候着能多些出路，奴才也想给自己谋划谋划。”顾弦低下头说道。

　　“我说过你不必自称奴才。”萧萋萋冷声道。

　　“奴才终归是奴才，不应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顾弦轻声言道。

　　清脆的碎裂声乍起，青花瓷碗被重重掷在地上，碎片洒了一地。萧萋萋怒极反笑，“想去行彦宫是么？好！既然这么想去又何必再过两日，我准了，今日便过去吧。”

　　屋内的宫人们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主子如此大动肝火，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一个个噤若寒蝉。

　　顾弦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熊熊的怒火，镇静自若地双膝跪地谢恩道，“多谢公主成全。”

　　萧萋萋看着他顺从无比地跪在自己面前，即使看不见，她也能猜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平静，一如往常。那一瞬间，萧萋萋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如同一盆冷水骤然浇下，浇灭了一切情绪。再看看红肿的手背，她心不在焉地想，这伤似乎也并不怎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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