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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弦(四)
听完玄明的阐述,江唯止走进了库房。
正如玄明所言,库房门窗完好无损,屋内物品摆放整齐,毫无翻动的痕迹。玄明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柜子说道,“失窃的善款原本便是装在这个柜子里。”
江唯止打开了那个柜子,柜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好几个银锭,少说也有一二百两。
“这些银两原本便在此吗?”江唯止问。
玄明答道,“是,原本便放在此处。”
江唯止颔首表示了然,接着他走至屋外,在库房四周转了一圈。库房四周种着一圈矮树,枝杈无折断的痕迹。
江唯止查看完现场,又问了几个问题,玄明一一作了回答。
“失窃的财物是何时入库的?”
“三个月前。”
“除了角落里的那只柜子,其他地方的财物可有查看过是否被盗?”
“其他地方也查看过了,与账目所记完全一致。”
“你说每个月末才会盘点库房,那你今日是如何发现角落里那只柜子遭窃的?”
“玄净师兄今日早晨来找我,说是来取修葺僧舍的银两,我便让师兄自己到柜子里拿取,师兄说柜子里的银两不够,这才发现遭窃了。”
“那你们为何会认定是昨夜遭窃的,你上次盘点不是应该在上个月末么?”
“是这样的,玄净师兄昨日便同我说了要修葺僧舍的事,让我准备好银两,我便清点了那柜子里的银两,确认足够之后才答复了师兄。”
离开恩业寺的时候,玄净送别江唯止等人,闲谈道,“听闻江大人是丰州人士?”
江唯止答道,“正是。”
玄净笑道,“这可真是机缘巧合了,方丈师叔也是丰州人士。”
江唯止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玄净,而后也笑道,“那真是巧了。”顿了顿,江唯止又说道,“方才听玄明师傅说最近寺里要修葺僧舍?”
玄净点头道,“寺里的屋舍早该修一修了。不光是僧舍,几间厢房也有些破旧了,就连西厢供奉金佛的那间厢房一个月前还漏雨来着。”
“漏雨?”江唯止微微讶然。
玄净道,“是呀,就在金佛入寺后没多久,天天下雨,流得厢房里到处都是,佛案上,地面上,找人补了几次屋顶也不见好。”
江唯止垂首不语。
最后,玄净诚挚地恳求道,“江大人,敝寺近来人心惶惶,烦请大人多多费心了,尽快将贼人绳之以法。”
江唯止允诺道,“江某一定竭尽全力尽快侦破此案。”
玄净这才略显宽慰道,“有大人这句话贫僧便放心了。”
回去时萧萋萋依然与江唯止共乘一骑,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江唯止如瀑的青丝,问,“江唯止,这案子你是不是有眉目了?”
江唯止毫不反抗地任由她将自己的头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嗯,大概有一些。”
萧萋萋编完麻花辫又拆开,催促道,“什么眉目,快说说。”
“库房四周没有踩踏的痕迹,说明盗贼从正门而入;库房内未见翻动痕迹,角落柜子中的银两失窃,说明盗贼对屋内布局了然于胸;三个月前入库的银两被拿走了一部分,若不是此次意外,原本不会这么快被发现,说明盗贼十分了解库房的清点机制。这些都同时说明了一件事,寺内僧人监守自盗。”
“那不就是玄明、玄心和方丈其中之一?”萧萋萋道。
江唯止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嗯。”
“这案子也太简单了吧。”萧萋萋失望道。
江唯止轻笑道,“这案子是简单,可是这背后的人却不简单。”
“什么背后的人?谁?”萧萋萋茫然问道。
江唯止但笑不语。
江唯止扶着萧萋萋回到江府的时候,江琴笙惊骇到无以复加,“怎么又受伤了!成亲才几天,两个人轮着受伤,萧拾湮你命中带衰吧。”
江唯止冷下脸,淡淡瞥了他一眼。
江琴笙见自家公子面色不虞,自动消了声,只敢闷闷不乐地瞅着萧萋萋。
萧萋萋也很郁闷,受点小伤便罢了,还要遭人埋汰,不过好在她向来脸皮厚如城墙,不仅没恼,反而对着江琴笙笑靥如花,阴恻恻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小时候有位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见谁克谁,与我对视一眼就要倒霉三天,小心下一个受伤的就是你哟。”
江琴笙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那陛下怎么不赶紧把你送到鄂温和赫古去,你在那儿待上几年他们就灭国了,届时我大齐便可挥军北上、一统天下了。”
萧萋萋语塞,摇头叹道,“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当初我说这话你们公子就信了。”
江琴笙鄙夷地看她,无声地用眼神谴责她造谣诬蔑自家公子。
江唯止轻咳一声,无奈道,“我不是信了你的话,只是那时不想理你罢了。”
那一年,鄂温遣使来齐,太学师生们齐聚奉贤茶楼二楼观看入城的仪仗。
萧萋萋嗑着瓜子,斜眼看着鄂温使节出现在城门口,冷笑道,“当年夺我西南三城,屠我大齐百姓数万,而今又假惺惺来朝。”
学子李瑜接道,“是啊,当年煜王率西南军火烧雁回谷那一役真是太解气了,可谓是完全扭转了西南的局势。”
学子张世乾愤而反驳道,“火烧雁回谷造成生灵涂炭,煜王不显仁德之心,与蛮夷何异?”
李瑜辩道,“张兄所说的仁德之心难道便是指妇人之仁?煜王西征夺寒青、苍陵等城,将大齐版图西拓三百八十余里,这才使得鄂温俯首称臣,这才使得西南强敌再也不敢窥伺我大齐领土,这才使得南疆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你敢说这不是大仁大德?”
张世乾愣了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出言讽刺道,“谁知道他西征究竟是为了黎民百姓,还是为了当上大齐的无冕之王。”
“当——”萧萋萋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杯子滚了两滚竟完好无缺。茶楼内顷刻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萧萋萋身上。萧萋萋摊摊手,笑道,“看着我做什么,手滑而已。”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又继续窃窃私语起来,楼内恢复了一派祥和。
只有江唯止仍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萧萋萋发觉了,也目不转睛地回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萧萋萋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笑道,“江少卿,告诉你一个秘密。曾有世外高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天生带煞,与我对视超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倒大霉。”
江唯止默默地将头扭了过去。
过了片刻,当江唯止再度回头看向萧萋萋的时候,见她正失神地望着窗外,清秀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凝沉重。
自从脚崴了,再也不能四处蹦跶了,萧萋萋的生活便局限在了江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过得很是憋屈,颇有老鹰断翅、壮士断腕的悲戚感,偏偏那只不知死活的丑黑肥鸟还整日贱兮兮地在她耳边喊,“萧拾湮,萧拾湮……”
萧萋萋捏着拳头朝它恨恨道,“小东西,别被我逮到,要是被我逮到了保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欲仙·欲死。”
就这样,小八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萧拾湮欲仙·欲死,萧拾湮欲仙·欲死……”
萧萋萋:“……”
某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江唯止脸色古怪地看了她好几回,问:“你都给小八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萋萋决定抵死不认,反正也没有人证,于是她痛心疾首道,“我还想问你呢,好好一只单纯的小鸟,怎么跟着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唯止:“……”
“最近我皇兄有没有找过你?”萧萋萋问,距离她第一次给皇兄写密信已经过去两天了,宫里也没传来什么回音,她有些困惑了,不明白皇兄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江唯止抬眼看她,“公主何出此问?”
萧萋萋反应极快,笑得毫无城府,“因为我们刚刚成亲,我总觉得皇兄会特别关心一下我俩的生活。”
江唯止答道,“陛下倒是没有为此特别召见过我,只是偶有提及。”
“哦?他说什么了?”萧萋萋兴致勃勃地问道。
江唯止弯着嘴角笑问:“公主当真想听?”
萧萋萋双目炯炯地望着他,频频点头。
江唯止放下筷子,娓娓道,“陛下说,萋萋她从小没受过什么规矩,骄纵蛮横惯了,嫁到你府上肯定也不懂得收敛性子,爱卿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尽管说,身为皇兄还是能管教她几分的。”
萧萋萋不信,质疑道,“骗我的吧?”
江唯止清风朗月地一笑,“身为臣子怎敢编排陛下。”
萧萋萋的眼泪无声地往肚子里流,有个胳膊肘朝外拐的皇兄该怎么办?
翌日清晨,江唯止前脚刚出门,对自家皇兄一万个不放心的萧萋萋后脚就瘸着腿进宫了。
从宫门口到行彦宫足足有两里多路,萧萋萋一路上拒绝了无数宫人提供的帮助,坚强地独自蹦跶完了全程。到达行彦宫门口的时候见着了顾弦,她撑着柱子哀嚎不已,“顾弦,快,过来扶我一下,腿要断了。”
顾弦见她一大早出现在此处,而且还是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惊诧万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过去,扶住她的手臂,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语气里有着无法掩藏的关心和焦急。
萧萋萋苦哈哈地笑着,“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你还是不要听为妙。”
顾弦了然地询问,“公主是去爬树了,还是去蹴鞠了,或者是去骑马了?”
萧萋萋无言以对,“……知我者,顾弦也。”
笑语嫣然,一时之间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上次分别的时候还是盛怒至极、冷言相向。
顾弦本想扶萧萋萋回晴菡宫,被萧萋萋拒绝了,“我是来找皇兄的,就在这儿等着吧。”于是顾弦便扶着她入了行彦宫大殿。
萧萋萋坐了没一会儿,顾弦便捧着一个暖融融的手炉进来了,放入她手中,正是她在晴菡宫里常用的那一个。
萧萋萋低头看着那只手炉,上面布着一条条不规则的磨痕,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记。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她揉了揉眼睛,说道,“顾弦,有些路一旦迈出去了就无法回头,所以,你可否再考虑考虑?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会帮你。”
顾弦双目半合,掠去眸中的风云翻涌,未作回答,只问道,“公主,炉上还煨着银耳羹,可要尝尝?”
萧萋萋看着他寂寂的面容,没有在刚刚的问题上过多纠缠,点头道,“好,盛一碗来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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