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临近中午，萧萋萋提着食盒去大理寺给江唯止送饭。

　　虽然江琴笙对她解释了无数次大理寺会提供膳食，而且江唯止也习惯了在大理寺用午膳，萧萋萋选择了无视他的话，并且饱含深情地向他说明了什么叫做鹣鲽情深，她不仅要给江唯止送饭，她还要看着江唯止一口一口吃下去，惹得江琴笙一边作呕吐状，一边鄙视地喊她愚妇。

　　走到大理寺门口便被拦下来了，守门的官差问她，“你可知这是何处？闲杂人等不可随意入内。”

　　萧萋萋态度良好，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知道这里是大理寺，我是来给我夫君送饭的，我的夫君名叫江唯止。”

　　守门的官差稍微想了一会儿才理清这段话的意思，眼前这位是他们老大的夫人，即前几日刚刚出嫁的那位乐阳公主。那官差上下打量着萧萋萋，怎么看都觉得她不太像传说中的公主，衣着不够华丽，出行不乘轿辇，还拎着一只食盒，但乐阳公主素有荒唐之名，他一时之间不敢妄下断论，于是他说道，“请在此稍候，我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江唯止走了出来，头戴乌纱官帽，一头墨发悉数束在帽内，身上穿的是暗紫色绫罗官服，襟前团绣中一只白色仙鹤破云而出，比平时多了几分逼人的凌厉感。他略显惊讶，“公主怎么来了？”

　　一旁的官差见了，连忙双膝下跪，道，“小人拜见公主。”

　　萧萋萋向官差抬抬手，道，“免礼，起来吧。”接着眉开眼笑地跑到江唯止身边，异常乖顺道，“来给你送饭的呀。”

　　江唯止微微一怔，笑意爬上眼梢，冰雕玉琢的面容染了暖意，他温声道，“随我进来吧。”

　　守门官差看着自家老大和公主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纳闷，这乐阳公主似乎与传闻的不大一样啊，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与传闻的不大一样啊，怎么看都是甜甜蜜蜜的小两口啊。

　　江唯止将萧萋萋直接带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偏院，环境清幽，铺路的青砖上长了不少青苔，显然很少有人踏足。

　　萧萋萋带来的饭菜是江府的厨子做的，江府的厨子自然很了解江唯止的口味，做得很是清淡，在萧萋萋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寡淡了。她一边布菜，一边蹙着眉说道，“怎么净是素的，你该不会是得罪厨子了吧，下次给你带碗红烧肉过来，你受了伤，得多多进补才是。”

　　江唯止微微颔首，笑着回答，“好。”

　　萧萋萋探了探饭菜的温度，沾沾自喜地笑道，“练了多年的轻功总算是派上用场了，都还热着。”

　　江唯止此刻才明白她穿着一身短打劲装前来的原因，无奈地笑了，待他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更加无奈地摊手问道，“筷子呢？”

　　萧萋萋这才发现忘了带筷子，尴尬地笑了笑，急中生智地从旁边树上折了两根细枝递给他。

　　江唯止看了一眼那两根树枝，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接过来，“……罢了，我去伙房拿双筷子。”

　　江唯止低头用膳的时候，萧萋萋企图旁敲侧击地套话，“江唯止，你平时公务忙吗？”

　　食不言寝不语，从前江唯止吃饭的时候无论萧萋萋怎么逗他，他都是不会开口的。如今却是给足了她面子，他咽下口中饭菜后答了两个字，“还好。”

　　萧萋萋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接着问：“你平时都忙些什么？”

　　回答又是两个字，“案子。”

　　萧萋萋试探性地问道，“你有什么交好的同僚吗？”

　　江唯止蹙眉，疑惑地问她，“有爵位无官职的算吗？“

　　萧萋萋一听，目露精光，忙点头，“算算算。“

　　江唯止答：“有。“

　　萧萋萋追问：“谁？“

　　江唯止答：“你。“

　　萧萋萋：“……“

　　经过这一轮不动声色的短暂交锋，萧萋萋铩羽而归，走至大理寺门口的时候都还在深刻反省自己与江唯止的差距。

　　“大人，恩业寺那边又出事了。“迎面走来的张乘向送萧萋萋出门的江唯止禀报道。

　　江唯止立刻吩咐道，“备马，去恩业寺。“

　　张乘应道，“是。“

　　萧萋萋将食盒往守门的官差手里一塞，忙道，“给我也备一匹马，我也去。”

　　张乘狐疑地看着她，然后默默移开目光向江唯止征求意见。

　　江唯止示意道，“就按公主的意思办吧。”

　　萧萋萋的马术相当厉害，她最了不起的战绩是在飞驰的马背上连续翻了二十二个跟斗，但苦于无人欣赏，这一得意战绩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看着自己的才华被尘土掩埋是一件寂寞而痛苦的事情，宛如明珠蒙尘，于是，她问江唯止，“你想看马背上翻跟斗吗？”

　　江唯止：“……不想。”

　　萧萋萋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想学马背上翻跟斗吗？”

　　江唯止：“……也不想。”

　　萧萋萋再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问：“你想……”

　　江唯止打断了她的问话，“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安全无虞地到达恩业寺。”

　　萧萋萋温声软语道，“我就翻一个给你看一下。”

　　江唯止迟疑片刻，同意道，“好吧。”

　　萧萋萋喜笑颜开，双手松开缰绳，足下轻点，在马背上来了一个鹞子翻身，动作优美，干净利落，轻轻松松落回鞍上。

　　同行的差吏眼中流露出了称赞之色，惊叹道，“公主好身手。”

　　萧萋萋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地对着那名差吏说道，“再给你见识一个。”说罢便松开了缰绳，一个侧翻，身如飞燕一般从马肚下钻了过去，单手一勾，稳稳当当地坐回马鞍之上。

　　差吏拍手惊呼不已，“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面对更加热烈的称赞，萧萋萋这次却没有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只是扯着嘴角笑了一笑便扭过头去。

　　江唯止侧目看了一会儿，策马走至她身旁，盯着她的眼睛唤了一声，“公主。”

　　萧萋萋咬着牙笑问：“怎么了？”

　　江唯止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脚上。

　　被看穿的萧萋萋再也绷不住了，哭丧着脸坦白，“脚崴了一下。”

　　江唯止叹息，回头嘱咐同行的差吏，“以后出行一律准备马车。”

　　差吏忍着笑道了一声“是”。

　　萧萋萋再三表示虽然她崴了脚，但还没有失去自理能力，独自骑马完全不成问题，被江唯止冷着脸无情驳回，“若是从马上摔下来就不是崴脚那么简单了。”

　　江唯止说这话的时候寒气逼人，萧萋萋只能认怂，乖乖与他共乘一骑，老实巴交地坐在他身后，盯着他乌黑的后脑勺。

　　其实萧萋萋这辈子做过的丢脸的事不多，但好巧不巧被江唯止撞见了一大部分，于是造成了她很蠢的假象。不过，她觉得自己的形象还可以抢救一下，“江唯止，你受过伤吗？” 他当然受过伤，伤口还没愈合呢，萧萋萋觉得自己这一手抛砖引玉的牌打得真是漂亮。

　　果然，江唯止答道，“受过。”

　　萧萋萋窃笑不已，骑驴下坡，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你看，其实受伤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并没有什么丢脸的，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江唯止轻声一笑，萧萋萋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点儿居高临下的睥睨意味，心底一凉。

　　果不其然，江唯止不疾不徐地说道，“江某怎敢与公主相提并论，江某的伤是拜他人所赐，公主的伤却是自己努力得来的。”

　　萧萋萋：“……”

　　萧萋萋捧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抵达了恩业寺，在江唯止的搀扶下一条腿蹦跶进了后院。

　　路过大雄宝殿前的广场，见到玄心陪同在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身侧，面上带笑，点头哈腰，“李员外佛心善面，功德深厚，定会大福大寿。”

　　中年男子满意地抚着唇边的胡须，“一百两香油钱我明日便派人送来。”

　　萧萋萋看着玄心奴颜婢膝的模样，体会到什么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连和尚的这本经都念之不易。

　　在过来之前张乘已经将情况大致与江唯止说了一下，这次出事的是库房，库房里的一笔善款于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这是萧萋萋第二次见到方丈，也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受到寺中俗事困扰的缘故，他的精神比之前萎顿了些许，面色稍显灰白。

　　方丈同江唯止寒暄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一切事宜交由玄净主持。

　　玄净双手合十作礼，“敝寺多事之秋，又要有劳江大人了。”

　　江唯止回礼，道，“劳烦玄净大师请当事人过来将事情经过详细阐明。”

　　一位僧人走了出来，向江唯止施以佛礼，道，“小僧玄明，负责看管库房。”

　　接下来，玄明详细阐述了案发始末。

　　恩业寺收到的财物皆交由库房保管，每月月末的时候库房会对库存财物进行一次盘点，每月月初的时候再按照份例发放至各堂各院。

　　库房的现任管事是玄明，由临院玄心监管，玄明每日负责入库和出库，并且在申时对当日的出入进行一次清点，由玄心核实后关闭库门落锁。

　　昨日申时，玄明和往常一样锁好了库门，确保门窗紧闭后方才离开，今天早上却发现柜子里的一笔善款不见了。库房门窗完好无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住在附近的弟子昨夜也未曾听到任何声响。库房的钥匙一共有三把，分别由方丈、玄心、玄明三人保管，在案发期间三人手中的钥匙均未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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