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东南墙

　　萧崇禅下朝之后回到行彦宫，见到殿中喝汤的萧萋萋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半个时辰了。”萧萋萋答道。

　　萧崇禅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笑道，“你今儿个倒是起得挺早，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朕说？”

　　萧萋萋正色道，“我写给你的密信看了吗？”

　　萧崇禅先是愣了一下，稍后才答道，“看过了，挺好的，再接再厉。”

　　萧萋萋狐疑地看着他，“挺好的？”

　　萧崇禅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鼓励道，“你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不易了，无论如何，皇兄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萧萋萋被他突如其来的兄妹情深给震得晃了晃神，不明白为何突然就煽情起来了，但还是接着说道，“皇兄可否告知江唯止究竟是哪方面出了问题，也好让我有些头绪，比如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懈怠渎职？”

　　萧崇禅锁紧眉头，沉吟了许久，道，“很多方面都有问题。”

　　“……”萧萋萋强忍住犯下大不敬之罪的冲动，“皇兄，你是在敷衍我吗？”

　　萧崇禅一脸深沉地叹道，“萋萋啊，你要明白，做皇帝是很辛苦的，很多事情不能明说，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天下大乱。”

　　“若是连方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继续调查下去？”萧萋萋问。

　　萧崇禅满怀期许地说道，“萋萋啊，朕相信凭着你的能力一定可以的，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我们萧家的子孙呢，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哦。”

　　萧萋萋冷睨着他道，“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萧崇禅呵呵笑道，“怎么可能呢，你可是朕最亲最亲的妹妹呀！”

　　辞别了看起来相当可疑的皇兄，萧萋萋又回晴菡宫里坐了一会儿，顺便捎上了一些糕点离宫。

　　再次进入大理寺的过程就顺利多了，守门的官差们一眼就认出了萧萋萋，下跪拜道，“拜见公主。”

　　萧萋萋抬手道，“免礼了，以后别老跪来跪去的，多麻烦，我还得对你们说免礼，你们只当没看见我就行了。”

　　刚刚站起来的官差们又连忙跪下道，“小人不敢。”

　　萧萋萋放弃了天下大同的美好心愿，无奈道，“好吧，你们觉得开心便好。”

　　为了避免打扰江唯止处理公务，萧萋萋让庭前的小吏代为传报一声，自己则一瘸一拐地直接去了上次的偏院里候着。

　　距离午时尚早，本以为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江唯止便款步而来，手中还捧着几轴卷宗。

　　萧萋萋望着他，笑着说道，“江大人这样就不怕有人有人参上一本说你公务期间玩忽职守吗？”

　　江唯止也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答曰：“若真有人追究，到时候便说公主传召，不敢不见。”

　　萧萋萋大笑出声，打开带来的油纸包，“从宫里带了些点心，都是刚做好的，还热着呢，快尝尝。”

　　江唯止将手里的卷宗放到石桌上，捏起一块梅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萧萋萋道，“不对不对，要咬上一大口，连着里面的馅儿一块儿才好吃。”说完，她拿起一块梅花糕给他做示范，一口咬去了一半，将嘴巴填得鼓鼓囊囊，口齿不清道，“就像这样。”

　　江唯止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大口，两腮鼓起，咀嚼时一颤一颤的，表情却是格外认真，再配上那一身肃穆的官服，若是搁在别人身上，一定极其可笑，但映着江唯止那张得天独厚的脸，就变成了极其可爱。

　　看着他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天真模样，萧萋萋捧腹大笑，笑着笑着就乐极生悲了，一口梅花糕堵在嗓子眼儿喘不上气了，憋得满脸通红，直翻白眼。

　　吓得江唯止赶紧扔了梅花糕，手忙脚乱地给她顺气。

　　又咳又吐，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萧萋萋虚脱地坐在石凳上，生无可恋地在内心默哀，又在江唯止面前丢脸了。

　　江唯止则默不作声地将糕点移得离萧萋萋远了一点。

　　丢脸丢到皇姥姥家的萧萋萋决定走为上计，指着那叠卷宗，善解人意道，“看你颇为忙碌，那我就不打搅了，先行告辞。”

　　江唯止抬手阻住了她的去路，温文笑道，“不急，哪里比得上陪公主重要。”

　　三刻钟后，萧萋萋抱着院子里的银杏树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说什么陪公主重要，其实分明是自己想要个丫鬟吧！使唤起她这个残障人士来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吃了两块糕点就说口渴，她瘸着腿风风火火地去找茶水；喝了两口茶水又说凉了，她再瘸着腿东奔西走地去找热水；喝了两口热茶，看了一轴卷宗就说脖子酸，她撸起袖子使劲儿按……

　　江唯止灿若晨星的眸子望向她，心情甚悦地微笑着，“公主，别抱了，那棵树上有蜘蛛，过来。”

　　萧萋萋抱得更紧了，戒备地盯着他，“我不怕。”

　　正当两人对峙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院子入口传来，“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原来是躲在这里私会佳人。”同样身穿暗紫色官服男子立在院门处，身量七尺，眉挺目秀，唇红齿白，姿容清雅。

　　萧萋萋看着他，感觉他的眉眼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无数次。

　　江唯止朝门口看了一眼，向萧萋萋介绍道，“公主，这位是户部侍郎顾筠。”

　　萧萋萋尚未作出反应，顾筠先行拱手揖礼，举止端雅，“原来是公主殿下，顾筠失礼了。”

　　萧萋萋撒开了树干，稍稍整理仪容，朝他虚扶了一下，道，“是萋萋无状，让顾侍郎见笑了。”

　　顾筠的目光好奇地落在萧萋萋身上，探究地上下打量着她。

　　江唯止微微蹙眉，上前一步，隔开了他的视线，问道，“来找我所为何事？”

　　顾筠饶有兴味地看着江唯止略微不耐的神情，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这是你要的东西。”

　　江唯止接过信封，语气疏淡地下逐客令，“你可以告辞了。”

　　顾筠依依不舍道，“我还没跟公主殿下说上几句话呢。”

　　江唯止状似不经意道，“听闻宋小姐今日在馨雅居主持品香大会。”

　　顾筠立刻双手抱拳，“告辞。”

　　顾筠走后，江唯止拆开信封，取出里面折叠的纸张，纸张泛黄，看上去颇为陈旧。

　　萧萋萋问：“这是什么？”

　　“多年前的一桩旧案。”江唯止将写满字的三页纸快速浏览了一遍，复又折好塞回信封内，面色沉凝。

　　见江唯止似乎不想多谈，萧萋萋也不深追，顺势问起了另一桩案子，“恩业寺的案子怎么样了？”

　　“下午正好要去趟恩业寺，公主可以随我一同前去。”江唯止道。

　　“你外出办案总带着我会不会不太合规矩？”萧萋萋有所顾忌地问道。

　　“我以为公主对这件案子很感兴趣。”江唯止微微抬眉。

　　“我是挺感兴趣的。”萧萋萋先是予以肯定，接着又有所疑虑道，“但万一有人参你一本说你不务正业，整日带着一个女子四处溜达怎么办？”

　　江唯止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公主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萧萋萋连忙摆着手否定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心长此以往会有损你英明神武、高风亮节的形象。”

　　江唯止颔首微作思忖，片刻后面带微笑赞同道，“公主所言甚是，毕竟是苦心孤诣经营了数年的清正名望，毁于一旦着实可惜了，所以公主以后还是穿着男装来吧。”

　　萧萋萋：“……”

　　准备出发的那一刻，萧萋萋站在大理寺门口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站在马车边的差吏特地向江唯止邀功道，“大人，按照您上次的吩咐，没有准备马匹，而是备了马车。”说完还朝萧萋萋的腿看了看。

　　萧萋萋默默握拳，思考着用什么方式爬上马车才能让脸丢得少一点。

　　江唯止在此时牵起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走吧。”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萧萋萋侧头望去，光洁白皙的面庞近在眼前，还有一双带着温度的蕴笑星眸。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江唯止的眼睛，美色果然惑人。

　　马车行至恩业寺山脚下，几句吵骂声传了进来，萧萋萋掀开车帘望去，只见三四个壮年男子正围着一个衣衫单薄、骨瘦如柴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瑟瑟缩缩地半卧在地上，半边脸颊上沾满了泥土。

　　一位壮年男子往他身上踹了一脚，“说好昨儿个还钱，还敢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青年男子痛得缩成了一团，却不敢呼喊，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两粒碎银，“身上就这么多了。”

　　另一位壮年男子从他手上一把夺过那两粒碎银，狠狠啐了一口，“就这么点儿？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青年男子苦苦哀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等明天！明天我就有钱了！明天一定把钱还给你们！”

　　几位壮年男子互相对望了一下，拿着碎银的那位男子开口道，“好吧，今天这个就当是利息了，再给你一分面子，若是明天还见不到银子就废你一条腿，老子说到做到！”

　　青年男子如蒙大赦地跪地磕头，“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萧萋萋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江唯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说道，“之前在赌坊门口见过。”

　　萧萋萋恍然，“对，就是你那位同乡。”

　　江唯止命马夫将马车停了下来，透过车窗将不远处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待几位壮年男子离开后，青年男子挂着一身狼藉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狗东西，等大爷发达了一个个弄死你们！”说完便赶急赶忙地往恩业寺方向去了。

　　江唯止对同行的差吏吩咐道，“跟上他。”

　　差吏应了一声“是”，便跳下马车尾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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