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围观日常

　　到了大明门，马车停下，沈宁和宋鹤卿带着考篮下了马车。

　　此时天刚微微亮，大明门还未开启，但是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考生。个个意气风发，无论是年轻的还是年迈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这些都是层层筛选下来的，是天下诸多士人中最优秀的一批。都是即将入官场的新秀，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能在书籍中挥斥方遒。现在竟然有机会触摸到权力，都激动的不得了。

　　在他们美好的憧憬中，自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享受着曾经对他们不屑一顾的人的敬畏的眼光。将来在官场里节节高升，仆婢豪室，娇妻美妾一个无缺。

　　沈宁下了马车，提着考篮，和宋鹤卿肩并肩地走向那群士人。

　　他们首先向在场的礼部官员登记已到，周围的考生本来就对沈宁饶有兴趣，在场的考生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面孔。

　　等到他们听到礼部的官员登记的是今科第二名沈宁的时候，就有窃窃私语悄悄地传来出来。

　　其中有因为沈宁的年纪而轻视她的，也有因为她的际遇而羡慕她的，也有因为她少年得志而欣赏她的……

　　“原来这便是今科的第二名，竟然如此年轻。”

　　“我看了她的文章，写得实在是鞭辟入里，十分深刻。竟然是一个十六岁的人写的。”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京城里传沈宁风姿无俩为真。”

　　沈宁从他们的身旁走过，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宋鹤卿在沈宁的身旁打趣道：“我看这里的考生有九成都在议论沈宁此人。”

　　“管他们的，我只管做自己的事情。”

　　宋鹤卿跟在沈宁的身后，望着她瘦弱的背影，不免慨叹，沈宁之才自己拍马也无法赶上。

　　姜淮来的时候，考生里又是一阵骚动。

　　沈宁在诸多的考生中还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赵春林。竟然这次考试，赵春林也不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看到沈宁他们也没有出口讥讽。

　　赵春林知道沈宁这次是榜上第二名，本来他曾经就因为沈宁的年纪而有些轻视她，但是等到看到沈宁所作的文章的时候，也不免心服口服。

　　时辰到了，鸿胪寺的官员让考生们按着名次排列，沈宁和宋鹤卿就在此分开了。

　　姜淮因为是榜上第一名所以此刻正负着手站在第一个，沈宁排在姜淮的后面，沈宁的后面就是陈济川了，陈济川之后是个中年考生，沈宁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叫林奉贤，是江西人。再往后是赵春林了。

　　赵春林素来是个有才的，这个名次也纯属意料之中。

　　沈宁、姜淮、陈济川都是认识的，故相互拱手示意。

　　大明门缓缓打开，前面就是承天门了。

　　原来还在窃窃私语的考生们瞬间就变得无比肃穆和安静。

　　皇家的威严岂容轻易亵渎？况且在场得还是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这些官员是专门督查朝廷官员的举止仪态的。

　　姜淮迈开乌靴，官服袍角微动，领着诸位考生从大明门进去，从两侧的道路上经承天门、端门、午门到了保和殿。

　　保和殿最高处属于皇帝的位子上坐着天玺帝。天玺帝，已经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但是身体还十分硬朗，他讲求道法修炼，晴雨不断。

　　天玺帝下方是一群蟒袍玉带的阁老们以及红袍金带的尚书们，站在最上首的就是首辅徐泾，依次排列下来是次辅杨廷，内阁大学士陶随安，内阁大学士马自远……接着是各位尚书、侍郎。这些都是高官中的高官，都是朝廷上的中枢人物，掌握着帝国最大的权力的文官集团。

　　考生们都神情肃穆，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由于时间未到，大家都在等候着。沈宁看着前方的官员们，穿蟒袍佩玉带的阁老们都是年过半百之人，尤其是首辅徐泾须发尽白，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尚书侍郎也都是不年轻，但是沈宁在一群穿着绯袍官员中立刻就看到了张熙朝。

　　他实在是太显眼了。

　　我朝一品至四品的官员都穿绯袍，只是官服上的装饰品和花纹不相同。一般能做到四品以上的官员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在加上张熙朝本来身量就高，故在这一群臃肿的中老年官员之中十分显眼。

　　张熙朝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不知道疲倦一般。

　　因为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了，沈宁向来是个体弱的，感觉到腰酸背痛，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但不能不维持现状，一动不动。

　　皇帝、阁老、尚书面前谁敢放肆。谁都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沈宁也是如此。

　　终于时辰到了，首辅徐泾从皇帝那里取了试卷后，就着手让人分发考卷下去。

　　等到每个考生都拿到了试卷，就在保和殿的两边考试。考生们是按照会考时候的名次依次进场的。

　　打头的就是姜淮，次之沈宁、陈济川以及其之后的考生。

　　等到诸位考生都入座的时候，还是未到启封试卷的时候。诸位考生只能盯着眼前的试卷，不敢轻易地拆开卷子。

　　等到了时辰，执事官们都退出考场，此时入场得是十位阅卷官。

　　分别是内阁的阁老们和六部的尚书们以及翰林院的人。

　　这一行人都是帝国掌握最高权力之人，年纪都不小。唯有末首的张熙朝十分年轻。

　　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如此高官，真让那些年纪大的考生汗颜啊。张熙朝的手段整个朝野都是服气的。这个人除了文章写得好，政绩也是好得不得了。

　　终于有一内侍高声喊道：“开考！”

　　考生们听到这话，立刻拆开卷子，开始作答。

　　谁都不敢稍有懈怠，更别说作弊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答题，各个考生都写得一手好馆阁体。毕竟自从读书来，他们都在苦练馆阁体，文章的字体、字迹都是十分重要的。

　　考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写得一手好字的。

　　今日过后，这些考生可就是真正地要做官了。命运就在此一搏了，考生们紧张夹杂着期待。

　　沈宁早就把考篮里的考试用具摆在桌子上了，一听到声音就立刻开始拆卷。

　　殿试约莫在天黑的时候就结束。

　　沈宁看到题目后，先是思考一番。两道题，不多也不少。

　　仔细想好文章架构和行文思路后，沈宁才开始动笔。

　　写完一篇后，沈宁浑身都有些酸痛。写作的桌子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高了，对个子矮小的人实在是不友好。

　　由于够不着卷子，沈宁只好跪着写。写完一篇之后，膝盖就受不了了。

　　沈宁抬头看，天色还尚早，于是想着活动活动筋骨。

　　其他的考生都在作答，整个考场都是静悄悄的。唯有执事官在四下监督那些考生，一看到沈宁站起来，就有一个执事官立马跟着她。

　　等到沈宁继续坐下后，依旧是吃力的扶着桌子作答。罢了罢了，过完今天就不用受这苦了。

　　沈宁继续思考第二道题目，她得抓紧时间了，因为不仅要写这两篇文章，写完后还得仔仔细细地重新抄写一遍。

　　故沈宁只能加快速度了。

　　四月里，天黑的也快。

　　因为桌子的缘故，沈宁写得十分吃力，不得不写写停停。此时正逢考官下来巡查。

　　她看见阁老徐泾正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在陈济川那里查看。

　　陈济川是个身材高大的人，略微有点高的桌子对他来说毫无障碍，他坐得端端正正的，一手执笔，聚精会神得答卷。

　　徐首辅就站在陈济川的背后，一边看他答题，一点微笑地点头，好像对他写得内容十分满意。

　　不知不觉间，张熙朝就巡视在沈宁这边了。

　　沈宁特意选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答题，没想到张熙朝给巡视过来了。

　　张熙朝负着手从沈宁的身边经过，绯色的官服下一双皂靴从沈宁的眼角略过，沈宁的心一下子就紧起来了。

　　然后又绕过沈宁到她身后去，张熙朝站在沈宁的身后，背后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让沈宁如坐针毡。

　　很长时间内沈宁都浑身发麻得写字，张熙朝不说话也不笑，真的给人很大的精神压力。沈宁甚至能感受到因为紧张，后背都蒙上了冷汗，只盼着张侍郎赶紧离开。

　　但她可不敢转过身去确认张熙朝走了没有，只能强行把注意力聚焦在眼前的考卷在，强迫自己忘记张熙朝打量的眼光。

　　等到她写完第二题的时候，才稍微放了心，转过头去。发现张熙朝果然不在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阅卷官的位子上了。

　　后背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一个执事官悄悄地递给她一个坐垫。

　　沈宁狐疑地看着那位给她坐垫的执事官，眼神好像在询问是什么意思。

　　执事官做了一个莫声张的手势，然后把坐垫放在身旁。

　　沈宁看了自己身边的坐垫，还是把它垫在身下，果然一垫上，就舒服不少了，高度也足够了。

　　在抄写两份卷子的时候，沈宁还是十分疑惑，难道执事官看她辛苦，还专门给她找了个坐垫？

　　沈宁正在恍惚出神的时候，抬头不自觉地就对上远处端坐着的张熙朝严肃的目光。

　　她立刻就瑟缩一下，低下头，抄写已经写好的文章。

　　沈宁的馆阁体写得极好。

　　过了许久，两份字迹完美的考卷就呈现在沈宁的面前。沈宁拿起来看，觉得十分满意。心中一下子就放松了，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样。

　　她有预感这一次名次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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