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围观日常

　　天玺帝前几年是完全自己监考的。皇帝身体硬朗，比那些阁老们都康健。

　　殿试从黎明开始到天黑的时候结束，皇帝时刻在上座监考。只有在用午膳、晚膳的时候稍作离开。

　　考生们本来就精神绷紧了，如果还在皇帝面前答题，整个人紧张得双鬓都是冷汗。

　　早间的时候，皇帝尚在监考，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在殿内的考生，考生们个个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所幸的是，随着天玺帝年纪渐渐大了之后，不可能一整天都在保和殿监考。一般是开考的时候出席，稍微待一会儿后就离开，把考场全权委托给大臣。

　　这几年，天玺帝都没有完整监考过。这次也只待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

　　皇帝离开后，考生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沈宁写完考卷，双手俱酸痛，肩膀脱力，馆阁体要求极高，要写的又大又黑。殿试对书法的要求极其高。策论重要，书法更为重要，整张卷子不仅要求工整，而且连一个错字都不能有。

　　沈宁趁着还有时间，仔细核查文章，以及卷首的名字。

　　在卷首不仅要写上自己的名字，连祖宗三代的名字都要写。

　　天渐渐黑了。

　　执事官们已经把蜡烛分发下去了，有的考生已经答完，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的考生还没写完，头上冒着冷汗，手中拿着笔不停地写。

　　有的考生已经将考卷交到收卷官那里去了，然后负着手，一脸轻松地走出保和殿。渐渐地保和殿里的考生一个接一个地交卷了，使用蜡烛的考生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还在位子上答题。

　　在天刚刚黑的时候就有人交卷了，然后先把名字封住，再把考卷交给读卷官，也就是那些位高权重的阁老、尚书、翰林们。

　　沈宁等待大家都差不多交卷的时候，才起身前去交卷。

　　沈宁走出殿外，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

　　沈宁转身看自己写题的地方，心中不免感慨万千。一路走来，那么多的艰难和痛苦，有时候质疑自己，有时候畏惧困难，有时候对前途茫茫不可知。

　　如今都交付给这殿中零星的火光，和眼前的月色。在朦胧的烛光里，沈宁看见张熙朝还在下场巡视。

　　读卷官的位子上，徐首辅、杨阁老、陶阁老还有几位尚书都已经拿着弥封好的卷子在读。有的人皱着眉头，有的人舒展笑意。

　　沈宁转身离开，这又关她什么事情呢，无论名次好不好，她都接受这个结果。她已经尽了人事，剩下得就听天命了。

　　宋鹤卿比沈宁早一刻交卷，但是交完卷，宋鹤卿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待在殿外，准备和沈宁一起回府。

　　果然沈宁一出来就看见了背对着她的宋鹤卿。

　　宋鹤卿抬头仰望天空，后背被沈宁一拍，才回过神来。两人相视都笑了，眼中都是了然的笑意。

　　终于这一切都落下帷幕了。

　　此时心中的轻松没有经过此种压力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将宋鹤卿和沈宁引出紫禁城。

　　两人的脚步都十分轻盈，虽然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是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不用说，彼此都懂。这是十多年的情谊带来的默契。

　　路的前方是亲人和家，路的后面是巍峨的紫禁城。沈宁和宋鹤卿回到家后，晚膳已经备好了。

　　一家子围绕在餐桌前面，其乐融融。

　　宋鹤卿的家人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他心中也是一片温暖。

　　谁都没有说起殿试的事情，就连沈老爷也没有问。事到如今，再问也是无济于事。

　　因为沈宁和宋鹤卿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脸轻松的笑意，所以沈老爷也不想破坏这个气氛。

　　饭后，沈老爷把宋鹤卿单独叫到书房里。沈宁原来以为是叫她和宋鹤卿一起去的，没想到她刚刚踏出几步，就被沈夫人叫住了。

　　沈老爷也叫沈宁不必跟着。徒留沈宁一脸疑惑地跟着沈夫人走了。

　　沈夫人把沈宁叫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母子俩已经很久没有促膝长谈，沈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中都是命运捉弄变化无常的无奈。她也想宁哥儿有出息，但是她如今这样有出息她又开始担心。自家的女儿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年纪小的时候看不明显，现在每次她看到女儿的脸庞的时候都是一阵得胆战心惊。

　　这哪里是男儿，分明就是一个娇俏的女子。

　　沈夫人拉过沈宁的手说：“最近我未曾看你穿得鲜亮些，你往常不是爱穿那些鲜亮的吗？”

　　沈宁说：“从前是我太不谨慎了，如今该要步步小心。”

　　沈夫人闻言，皱眉道：“可是有人发现了什么吗？”

　　沈宁仔细地想一想，“这倒没有，只是防范于未然。”

　　“宁哥儿像我啊，一身皮肤白得发亮，若是女儿家该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可如今倒成了祸患，为娘对不起你啊，若是当初能强硬一些，拒绝你父亲荒唐的举措，就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人人都说我的儿子年少有为，我却只想你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沈宁安慰母亲道：“孩儿不怪母亲，做男儿我亦看到闺中之外的广阔天地，人生竟还有这样的活法，是我之幸。”

　　沈夫人说：“你这样想，母亲真的为你高兴。你小时候抓周的时候，我刚把你放下，你就抓了笔墨、书籍，死都不撒手。人人都道，我儿子将来是要做状元的。转眼间，你就这样大了。”

　　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沈宁的耳朵有点红，自己都长这样大了，母亲还把她当作小孩子。

　　沈夫人说：“你可知道你父亲把宋公子叫到书房里，可是为了什么缘故？”

　　沈宁狐疑地看了母亲一眼，心想自己怎么会知道。摇了摇头。

　　“昨儿我问怡姐的丫头，说怡姐儿给宋公子做了套衣服，果真有此事？”

　　沈宁有意替姐姐隐瞒，但是到了这份上了，母亲都知道了。再隐瞒下去也不好，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呢。

　　沈宁只好点头，但是又补充了一句说：“原是给我做衣服，见鹤卿袍子破了，才顺手给他也做了一件。”

　　“傻孩子，顺不顺手未可知。我且问你一句，你和宋公子一起长大，你可对他有意？”

　　沈宁一听这话，就呆愣在原地，她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沈夫人有这样的误会。

　　她忙摇头道：“我只当鹤卿是至交好友，心里没有半分的想法。”

　　沈夫人听到这话还是表示疑问，“果真没有？”

　　沈宁坚定地说：“果真没有。”

　　听沈宁这样斩钉截铁的话，沈夫人才信了。心也安定了不少，两个孩子一起读书，十几岁的时候到书院求学也是一同前往，吃在一块、住在一块，真是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沈宁无意就好，无意就好。

　　沈夫人又问：“你身份的事情可有想宋公子透露过？”

　　沈宁回答：“不曾，时刻谨记父亲和母亲的教导，不敢透露半分端倪。”

　　“这就好，再亲近都不可言明。这天底下除了我、你父亲、郑嬷嬷以外，谁都不可以说。你如今是要去做官的，切莫让人抓到了把柄。”

　　沈宁点头，表示自己谨记在心。

　　“你父亲有意将怡姐儿许配给宋公子。”

　　沈宁听到这话没有丝毫意外，她一直知道姐姐对宋鹤卿有意，常常委托她给宋鹤卿送点什么。若是有她的份，绝对不会少了宋鹤卿那份。

　　姐姐那边是没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宋鹤卿那边是怎么想。

　　如果姐姐能和宋鹤卿在一起，沈宁真切地为他们高兴。

　　沈宁从母亲的院子里回去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宋鹤卿，没想到宋鹤卿只是朝她一打了招呼，然后失魂落魄地就从她身边略过了。

　　她本想叫住，但想想还是作罢了。只是不知道他和怡姐儿这事怎么样了。

　　第二天一早，沈宁醒来的时候，宋鹤卿贴身带的小厮都在院子里等候了。宋鹤卿本人倒是不在。

　　正当沈宁疑惑间，朗月说：“我家公子今早搬出去了，想沈老爷、沈夫人都辞行过了。您昨儿殿试了一天，公子不好扰您休息。说是今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就不当面辞行了，所以叫我在此处知会您一声。公子病已大好，不便在此继续叨扰，若您要找公子，还是在先前那处。”

　　沈宁顿时感到宋鹤卿和姐姐之间的事情可能不好了。

　　若是宋鹤卿本人不愿意，一边是至亲的姐姐，一边是至交的好友。沈宁真的没法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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