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仙

　　入夜，言宛回到客栈，对那掌柜警惕了几分。

　　一场政变就等着玉琛替身的到来而揭开序幕，言宛既想静观其变，又担心自己身份随时被揭穿，权衡了一天，决定先回洛京。

　　她想去大侠栖身的林子，不想刚拎着包袱下楼，客栈掌柜已堵在了楼梯口，万分恭谨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寒，

　　“娘子恕罪。魏公吩咐了，赏金令不出十天定有结果，请娘子安心等待，此间不可离开本城，外头危险。”

　　十天！等着青雁君来揭穿她吗！心脏怦怦直跳，魏明渊为何禁她的足，难道对她起疑了？她强自装着镇定，一边格开店掌柜，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跟你家魏公只是买卖关系，他无权干涉我自由！”

　　掌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将您留在城内，也是令尊的意思，他老人家说了，公子琰是必死的。”

　　原来阻止她出城，并不是对她起疑，而是怕青雁君给玉琰报信。言宛心头微一松，脚步随即稍缓。这一缓的功夫，掌柜已闪身上来，一股异香跟着袖风刮过。她初时没在意，继续走了两步，才发现浑身力气陡失，脚一软跌在地上。

　　她手撑着地面，侧头看上去，只见掌柜正在招呼厨娘，

　　“将娘子背上楼去，好生安置了。”

　　客栈的厨娘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人，她将言宛像麻布袋似地甩到背上，两三步奔上楼，麻利地放到床上，扯来薄被盖好，见帐内有只蚊子在飞，指尖弹出一粒米，将蚊子打了下来。

　　自始至终，言宛都没说一句话，卧虎藏龙之地，她这个妖洞闯得好深！

　　日头的光影在屋内变幻移动，终于渐渐淡去，傍晚到了。言宛饿得前胸贴后背，因嘴巴能动，便扯起嗓子喊了声，

　　“我饿了！”

　　这一喊连带整个身子使上了力，意外发现身上的药力竟已散了。她揭被起身，将袖袋里了哨子握了握，走到窗边。

　　这间客栈平时都与一般客栈无异，此时楼下却多了十来个护院，时不时抬眼瞄向她的屋子。

　　这里如今可只有她一个住客，掌柜的用心可想而知，她想逃估计只能插翅了。

　　她倒是有一对翅膀，就是大侠，但必须用哨子召唤，怕就怕她哨声刚响起，还没等大侠赶到，就已被这群人制住了。

　　她纠结了下，又将哨子放回袖袋。

　　厨娘端着饭菜上来，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将饭放下，冲她咧嘴一笑，又走了。

　　如此过了两天，言宛以为自已会被关到青雁君到来，花夫人却来了，用一辆马车将她请去了一个地方，这地方就是魏明渊的府邸“乐乎居”。

　　“乐乎居”与一般的底层官员府宅无异，也是上旸风格，后院栽了些花木，十分清雅，却很肃静，一个下人也无，大夏天的，一间间厢房门窗紧闭，窗内掩着厚帘子。

　　花夫人推开一间右厢房的门，将言宛让进后又随即关上。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案一凳，还有魏明渊和一个垂首的少年。

　　因天光全被帘子挡住，屋里点着灯，有些闷热。

　　言宛一进屋，魏明渊先向她揖了揖，然后与少年道：

　　“抬起头来，让娘子看看。”

　　言宛正纳闷有什么好让自己看的，看清少年容貌的瞬间目光定住，一刹那间她以为自己见到了玉琛。

　　但定睛一看又发现不是，只是个像极了玉琛的人。

　　玉琛的赝品走失已有一个月，按理说，人逃出轩辕城，天大地大，找回来无异于大海捞针，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魏明渊请言宛坐下，自己抄手立在一旁，

　　“这个并非原先那个。原先那个找回来希望渺茫，还出重金派人去找，是怕他走漏风声。这个是备用的，样貌没先前那个肖似，若用上易容术，勉强能用。”

　　经他这么一说，再看时好像是没画中人肖似玉琛，别的倒还好，就是这眼神，没有玉琛的半分澄净，年经也偏小了点，大概才十六七岁。

　　“易容术……”

　　言宛将这三个字闷在心里，没有问出口，怕招来怀疑。她点点头，又听魏明渊问道：

　　“娘子可见过公子琛？”

　　回答见过还是没见过呢？言宛心跳到嗓子眼，不知青雁君见没见过玉琛。

　　“见过小时候的样子，几年没见，不知道长什么样了。哦，我记得他小时候很白，比一般的孩子都白。”

　　她暗暗捏了把汗，总算听魏明渊说道：

　　“没错，公子琛确实很白。”

　　这一次似乎是对她的试探，再一次来“乐乎居”时是两天后，还是由花夫人领着，同一间厢房里，除了魏明渊和“赝品”又多了一个老者。

　　老者一身灰衫，像个匠人，背微佝，面皮比一般老年人干净，见到言宛躬了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屋内一切如旧，只老者的脚旁多了口箱子，像是他吃饭的家伙。

　　少年已非原来的少年，已成了将二十的青年，肤发如雪，身姿俊逸，如雪域的谪仙，风华不可逼视。

　　像！实在太像了！若忽略那无神的目光的话。言宛心里赞叹，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因为她前天说过，自己是没见过成年后的玉琛的。

　　魏明渊侧头与老者道：

　　“您稍候，容我去请了人来，若他说像，便不用改了。”

　　老者躬身说了声是。

　　言宛不禁多看了几眼，原来这就是这易容术的操刀者，不起眼如斯，人果真不可貌相。

　　花夫人出去请鉴定者去了，几个人一时无事，只听魏明渊闲闲与言宛道：

　　“若这个赝品能用，在下这便飞鹰传书给令弟，好让令尊尽快举事。在事成之前，还得委屈您继续留在此地。至于公子琰，请恕在下得以令尊之命是从。”

　　言宛装作恼怒，

　　“你们不放我走，我如何说服阿耶？”

　　魏明渊捋了两下美须，

　　“将赝品送至洛京，与真品调包，再用真的公子琛揭穿其身世，再到杀皇帝，诛皇族，其间至少要两月，公主若有什么话，可写在信上，在下可代为飞鹰传至令弟。”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一整套计划，用玉琛的身世孤立玉氏，再逐一除掉皇族成员。

　　可南楚哪来的自信，之后自已就可以取玉氏而代之？论强盛，玉氏之下还有言氏呢！

　　想来其后必定还有别的招数。

　　“经那个庶子之手？”

　　言宛冷笑，

　　“他岂能如我愿！”

　　上旸权贵圈里都知道，青雁云与两个庶弟十分离心离德。她仗着自己是唯一的嫡出，妄想承袭王位，自然招两个弟弟敌视，尤其是大的那个。而两个弟弟，因出身差了些，只能紧紧抱住父亲的大腿，在玉琰一事上，肯定与她对着干的。

　　魏明渊沉默，片刻才道：

　　“恕在下直言，若公子琰先前不食言，令尊大计如今早成了。您嫁给公子珣一样母仪天下，就算新帝早晚要被废，但废一个无用的皇帝可比废一个精明的要省事些，到时您再使使劲，说不定还能乾坤在手。若没有令尊庇护，您那两个兄弟可不是您对手。您听在下一句，公子琰留不得。”

　　魏明渊绝对是不想青雁君节外生枝，才这么劝的，并非真的希望她登上女皇宝座，倒也让言宛往深里洞悉了这场阴谋。

　　原来这场政变在她尚在东越时就在酝酿了，那时言临风告诉他，玉琰与青氏走得极近，又欲与青氏联姻。那时言临风没往深里说，她也没往下想，原来背后的计划竟这么曲折，青氏并不是推翻玉氏之后直间执掌乾坤，当中还会扶植一个傀儡皇帝，先前打算扶植玉琰，如今想扶植玉珣。

　　而青雁君，无论傀儡皇帝由谁当，她都当皇后。

　　玉琰食言之事言宛是知道的，因为她回来了，将他与青雁君的婚事叫停了。

　　言临风那时又说过，玉琰与玄氏也走得颇近，难道这场政变的参与者里还有玄氏？

　　一场滔天巨浪就要往洛京扑去，她只想快点抽身回去，又苦于无计，手心不自觉地出汗。

　　厢房外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门随即被推开，花夫人说了起请，将一人让了进来。那人，不，应该说是那怪物晃着着脑袋钻进屋，将头上的风帽摘掉，转着光秃的脑袋，逐一打量屋里的人。

　　怪物身上罩着宽大的黑布袋子，掩住了身影，言宛知道布袋下的身后必定还有对翅膀，因为这个怪物她认识，就是在初次上苍梧陵时见到的翼人。

　　言宛顿时明白了，魏明渊让这鸟人来鉴定赝品的肖似度，是因为这鸟人潜上过落霞宫，见过玉琛本尊。

　　可这鸟人不是白二的手下吗？言宛糊涂了，感觉其中的水越来越深，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让他认出来。

　　可翼人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两步走至她面前，伸爪扭过她的脸，左瞄又看，

　　“你是青雁君？怎么这么像言氏的那个族长？”

　　屋里没人应声，静得出奇，言宛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翼人的眼珠奇大，这样直直瞪着有些瘆人，她在那眼珠里看到了自己惊慌的脸。

　　这个时候不说话等于默认了，言宛恶狠狠甩掉他的爪子，拾起气场，

　　“你说言宛之？我哪里像她了！”

　　翼人一怔，搔着秃顶纠结起来。看得出这是只直肚肠的妖，不知人心的弯弯绕绕，怀疑自己真认错了。半天后，连唉了两声，

　　“真是像，也是这么好看。”

　　这等于告诉别人，她确实是言宛之。言宛脊背瞬间逼出冷汗，下意识望了望门的方向，逃跑的念头还未成型，脑后掌风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击晕了。

　　掌风袭来的方向，正好是魏明渊的位置。

　　言宛醒来后脑袋一直疼，说不出确切的位置，整个头颅隐隐作痛。

　　她在一间豪华的囚室里，四面是墙，连个窗都没有，只有一扇小门，还是铁的，此时正紧锁着。

　　说豪华，是因为这间囚虽封闭，却一应用物俱全，里外隔成三间，像贵族娘子的闺房，连笔墨纸砚熏香妆粉都有。

　　她的包袱就放在梨花木大床上。

　　“人呢？”

　　她吼了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来回荡漾。

　　铁门外马上有了动静，一人开锁走了进来，是魏明渊。

　　言宛戒备，抓了抓袖袋，发现哨子已经不见了，刹时慌神。

　　魏明渊看了眼她的动作，慢悠悠走过来，向她一记长揖，

　　“余慕公主大驾，在下失敬了。”

　　以为他会像对奸细一样严刑逼供，甚至杀人灭口，这番作态委实匪夷所思，唯一的可能就是试探。言宛扳着床沿，冷声道：

　　“你弄错了，我就是青雁君。”

　　魏明渊神色不动，又是一揖，

　　“在下已向南楚去信，是否青阳公主本人一问便知。此处是敝宅的地下室，委屈娘子先住着，在下不会伤娘子分毫。”

　　说完，退行了几步，出了囚室，又上了锁。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连竖着耳朵都听不到半点人声，言宛盯着灯上纹丝不动的火焰，心被绝望拖着往下沉。

　　难道她要在这个大棺椁里，用余生慢慢被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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