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仙

　　言宛是被楼下的声音吵醒的，掌柜亲自上楼来敲门，一见面便焦急问道：

　　“娘子昨日可丢了东西？”

　　言宛不假思索道：

　　“没有呀。”

　　掌柜搔着脑袋回到楼下，与一人道：

　　“魏公，楼上娘子说并未丢东西，许是别人的。”

　　这回因门开着，楼下的声音很清晰，一人的声音传来，正是那魏公的，

　　“那盗贼是个惯偷，下手无痕，失主多半发现不了自己失窃，还是让小娘子再确认下为好，那盗贼招认，这柄玉剑确实是小娘子处所窃。”

　　玉剑！

　　言宛连忙回屋翻包袱，果真少了玉剑。

　　这趟出来，小言山带来的玉器她悉数带在身上，还有不少黄金，总价值不少，那盗贼倒不贪，没一锅端，眼光也不赖，单挑那柄玉剑偷。

　　在上旸，因玉被神族垄断，一般小盗贼是不敢偷玉的，一则难出手，二则不懂优劣。

　　她松了口气下楼，见魏公站在楼梯口，一袭青衫，手里托着柄半尺长的玉剑，莹润通透，正是她的。

　　“多谢魏公，这玉剑确实是我的。”

　　她向魏公行了一礼，面上装得感激，心下暗暗疑惑，她初来乍到，此地又是龙蛇混杂，东西被偷了，倒也正常，但刚被偷就到了魏公手里，是不是想曹操，曹操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魏公还了一礼，言语和气，

　　“听娘子口音，可是上旸人氏？此地的游盗专挑外乡人下手，娘子的财物可要看紧了。在下魏明渊，是本县的县尉。请娘子出示户牒，在下好回去交差。”

　　原来他不仅掌理赏金令，还兼着官职，黑里白里倒是方便，本地的地头蛇无疑了。

　　户牒这种东西，言宛以前顶着无慕公主头衔的时候，是从不需要的，这趟出门有些失算，以为靠着大侠，去哪都不需过城门盘查的，没料到会碰到这种事，只好学着上旸良家小娘子的口吻道：

　　“儿姓楚名楚，洛京人，此趟是擅自离家，户牒在阿娘手里，不曾带来。”

　　她都没过脑，就将楚楚这个名字随口谄了出来。

　　魏明渊沉吟了一声，似有些为难，

　　“那娘子是如何进城的？”

　　“是跟着一商队进来的，城门口未盘查，便放行了。”

　　她想过了，没有户牒只能算流民，流民便流民吧，大不了被赶出城，骑上大侠往别处去就是。

　　不想魏明渊却未揪着户牒之事不放，只是讶异道：

　　“在下年轻时游历上旸，曾看过一篇关于上旸姓氏的文章，其中并未有楚姓，竟是作者写漏了？不知娘子家可是世居洛京？”

　　上旸没有姓楚的人吗？这个言宛倒不知，但谎既已撒出去，便只能一路撒到底，于是信誓旦旦道：

　　“呃，我家原姓柳，是洛京城外的庄户，因我祖父当了楚南王府的杂役，才被改赐楚姓。”

　　情急之下也编不出别的理由了。

　　魏明渊了然地“哦”一声，似有所悟，看她的眼神立刻高深莫测起来，

　　“原来是楚南王府来的贵客……”

　　这联系也太牵强了，但人家也许就这么爱恭维人呢，言宛说了句“贵客不敢当”，讷讷笑纳了。

　　魏明渊斯文地一抱拳，

　　“盗窃一事改日或许还得叨扰娘子，万望娘子配合，不知娘子哪日方便？”

　　这事还没完吗？言宛略一愣，随口答道：

　　“什么时候都可以？”

　　看着魏明渊离去的背影，她怔怔站在楼梯口，没来由生出几分忐忑，总觉得这轩辕城处处诡异。她刚刚说自己是楚南王府杂役的后人，只是情急之下信手拈来，事后也觉谎撒得不高明，杂役的孙女哪来的高档玉器，这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是资格的问题。

　　而魏明渊好似对她的谎话没半分兴趣，注意力全在她与楚南王府的关系上。

　　她是楚南王府出来，这怎么了？

　　这一整天，她都像踩在棉花堆里，没有踏实感。想离开算了，又放不下赏金令的事，万一画像上的人真和玉琛有关怎么办？

　　玉琛一个长锁深宫，没半分力量的的皇子和这些江湖人士能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又呆了一日。第二日，一个女人找上了门来。

　　女人自称姓花，三十岁左右，面容姣好，说话举止很是爽利，言语间世事洞明，跟一般的内宅妇人不一样。

　　她自称是魏明渊手下的管事，来请言宛去赴魏明渊的宴席。

　　言宛心头一绷，直感这是个鸿门宴，却又说不出缘由，她一个外来的游客，与他一个本城的地头蛇，哪来的交集？

　　几下思索无果，她装作无知问道：

　　“魏县尉可是要问盗窃的事，儿自当尽言，何需设宴？”

　　刚好客栈掌柜经过，那花夫人瞟了一眼，抬袖掩唇笑道：

　　“娘子放心，这间客栈和客云来都是魏郎君的产业，娘子无需避人耳目。”

　　见言宛惊讶，又道：

　　“娘子气度不俗，一入城便入了郎君的眼，只是没想到娘子会如此早到。”

　　看来是将她认作别人了。言宛慢慢稳下神情，心潮翻涌，如果她现在说明自己并非他们等的人，会不会被灭口？她这是一失足跌入盘丝洞呀，刚好有张网支在那里。

　　眼下只能将错就错了，大侠不在，她不敢轻举妄动。

　　客云来在夏街上，看门面装潢应是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魏明渊包下了整层三楼，言宛到时，他已候了一会儿了。

　　已到初夏，正午的阳光若直射着，已有灼热感。雅间的窗口垂了竹帘，半遮半掩，既遮阳，又不防碍看景。

　　轩辕城不比上旸的一些大城市，几乎没有高挑建筑，这客云来算出类拔萃了，从窗口望出去，尽览满城屋顶。

　　三人互相客气了几句，一起入座。

　　菜不断呈上来，魏明渊借着菜色展开话题，

　　“在下年轻时在上旸，听过一桩故事，说前几代神族都吃不惯鸡鸭鱼肉，爱吃瓜果，若实在想吃荤的，也要让那畜牲自愿作盘中餐，不然决不吃。那时只觉荒诞，且不说畜牲不通人性，就算通，也岂有自愿被吃的？”

　　言宛心头微一跳，觉得这话题来得突然，但眼下只能附合道：

　　“是啊，我也听说过，可如今的神族却什么都吃。”

　　那花夫人将话题接了过去，

　　“不怕娘子恼，如今的神族真是人神难辨，不问出身，都看不出他血统，像娘子这样，一眼便能让人认出的，当真是头一个。”

　　言宛惊讶，

　　“你们如何看出……我是神族？”

　　她从不知神族是可以从外表辨认的，虽说神族之人是有些物征，比如长得好看，显年轻，气质高标，可那只是总体相较而言，人族中也多的是这种人，况且人神通婚多年，如今这些特征已日趋不明显。

　　白二曾跟她说地，他一眼便认出她的神族之人，那时候她觉得他是在扯淡，故弄玄虚，此时这件事猛然撞进心头，才觉神族之人或许真有特征的。

　　魏明渊与花夫人相视一笑，

　　“轩辕城人和上旸人长相无异，可每个轩辕人都能一眼辨认谁是本地人，谁是外乡人，不是靠认识，只靠眼力。本地人和外乡人其实是有区别的，但区别之微，很难描述，就像神族和人族的区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在下说得可对，公主殿下？”

　　像一记鞭啸炸响在耳边，虽没抽到她身上，却给了一记狠狠的警告，他们是知道她身份的，一早就知道她就是余慕公主。

　　言宛脸白了一瞬。来者动机不明，她没有大侠傍身，真是安危难测。但她在东越的那几年，面上的功夫长进许多，随即泰然，

　　“对。”

　　她笑笑，没再多说一个字。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漏洞越多。

　　魏明渊又敬了她一杯酒，独自饮干，

　　“公主，实不相瞒，您这趟来了也是白来，令弟已飞鹰传来信，在事起之时，将胜国公兄弟一并除了。”

　　“胜国公”三字像一记锤捶在心口，这个人她虽然慢一拍才想起，痛却先一步到来。

　　如今的胜国公是玉琰的弟弟玉瑾，那兄弟二人自然也包括玉琰。

　　有人要借赏金令除掉玉琰兄弟二人。

　　也因为这句话，她才豁然明白，魏明渊将她当成了另一个上旸公主，因为世人皆知，言临风无子，余慕公主是没有弟弟的。

　　她电光火石间心里一顿盘查，将没有弟弟的上旸公主一一排除。玉氏和郯氏没有公主；玄氏的公主虽有弟弟，但玄公主年将三十，又是妇人，魏明渊不可能认错；凤氏的公主只有哥哥，没有弟弟……最后剩木氏和青氏。

　　青雁君！这个名字强势地撞入脑海，甚至不需与木氏公主作比较。怪不得听说她出自南楚王府时，魏明渊的反应如此令人费解，原来将她当成了青雁君！

　　对面已沉默了半天，魏明渊还在等她回话，言宛心里一番快速计较，将怒气捎上眉稍，

　　“阿耶还健在，谁轮得着他说话了，一个庶子！”

　　青雁君对待自己的两个庶弟，就是这态度。

　　魏明渊讪讪，

　　“可公子他终是要袭位的，况且，您父亲也是这意思。”

　　见魏明渊似乎被骗过了，言宛心内暗松口气。让她不明白的是，青世炎为何要对玉琰兄弟下手，所谓的起事，到底是什么事。

　　难道是谋逆？这个想法瞬间跃入脑海，让她不寒而栗。从前言临风给她讲天下局势时，总是强调南楚势强且蠢蠢欲动，她一心记挂救萧慎，总觉这和自己没关系，现在才觉纸上谈的的兵一下子成了活生生的战场，正在嘶吼着分疆裂土。

　　青氏要灭玉氏皇族，玉琰兄弟自然是不能幸免的。

　　世人皆知青雁君爱玉琰，此时她自然也得表现得淋漓尽致些，

　　“谁说女子不能袭位！你不许动玉琰，我会说服阿耶。”

　　魏明渊笑笑，了然的样子，

　　“那个赝品走丢了，起事自然得推迟，公主有大把的时间说服令尊，在下是生意人，谁给钱便替谁办事。”

　　“赝品”两个字在言宛心里过了一遭，让她想起赏金令要找的画中人，看来这场谋逆，还扯上了玉琛。

　　她不敢打听太多，怕被看出端倪，只沉默着没吭声。

　　虽然她已逃离那个权力圈，还是感觉唇亡齿寒。小言山已经人丁殆尽，她打心眼里希望这里的神族发扬光大。也确实，一千年里，七姓之间从未同室操过戈，可这一天还是来了，他们已堕落得和人族无异，狭隘，短识，利欲薰心。

　　从魏明渊的话里推测，青雁君来轩辕城也应与这场阴谋有关，只不过被言宛捷足先登了，也就是说，青雁君不久就要现身轩辕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