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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她回到榻沿坐下,盯着那道铁门。
铁门是用手臂粗的铁条焊成,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守,还有没有门禁。她静坐了一会儿,突然盘腿坐上榻,将帐帘放下。
在这种情况下凝起神识有些困难,花了些工夫,她向外探去,探到了六个人的神识,应该就是看守她的人。
用神识探查,只能确定生命的所在,却看不到对方的性别、体格等情况,这方面,还不如肉眼来得方便。
她收回神识,捱到吃饭时间,凝神听了会儿送饭人离开的声音,发现出了这道铁门,再无门禁,一路都是畅通的。
她暗喜,有了主意。
地下室内不知晨昏,餐餐送来的饭也都雷同,不知哪顿是早饭,哪顿是晚饭。想解手沐浴,只要喊一声,也会有人送用具进来,事后又清理干净。
她细细记着每个人的脸,发现变来换去都是那六个青年,应该就是看守她的人。
她盘算着,如果有人来给她送饭或送水,那门外看守的人就少了一个。于是约摸第五天后,言宛又一次提出要洗澡。
她在这里的一应要求都会得到满足,但仅是吃喝拉撒。于是一桶桶热水马上被拎了进来,倒进了最里间的浴桶里。
一个浴桶足要二十桶水才能装满,再加上送换洗衣掌和香膏布巾,三个人都有些手忙脚乱。言宛将拔了蜡的烛台藏入袖内,站着铁门边,看着他们拎水进来。
眼下门外看守的只剩三个人,言宛手心出汗,一等送水的人都进了屋子,连忙闪声朝外奔去。
门外是条砖壁甬道,倾斜向上,一片漆黑,幸好奔了四五步便有了光亮,虽不甚明亮,但好歹是逃出生天的希望。
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虎,几十步长的甬道决定着她的命运,她拔出烛台,运起魂力向前刺去。
甬道尽头似是一道门,天光漏进来,模糊勾出三个彪形大汉的轮廓。三个刚拔出刀,就被裹着魂力烛台逼得往后仰了仰。
言宛道行尚浅,这已是她的极限,她趁着他们脚下不稳,踹开了门。
门虚掩着,是普通的室内木门,门外是间普通的屋子。刚接触雪白的天光,她眼有些不适,微眯了下,没顾得上看清室内情况,便朝对面的一道门夺路逃去。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久违的新鲜空气充斥着室内,若不是生死关头,言宛真想先猛吸几口气。
眼见门扉触手可及,她激动得有些颤抖,怕自己胜利在望,会兴奋得晕过去,然后功亏一篑。
“公主殿下,”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像这场生死大逃亡的画外之音,不疾不缓插进来,充斥着讽刺。
是魏明渊的声音,就在身后。
言宛将烛台反手一刺,头也不回地向门冲去,像溺水之人伸向唯一的救命稻草。
“嘭,”
她眼睁睁看着门离手只有半尺之远,右肩挨了一掌,紧接着听到魏明渊的叹气声,
“公主何苦如此?在下说了,不会伤公主分毫,出了这里反倒危险。”
比肩上的痛更快传来的是希望碎裂的声音,言宛栽倒在地,右边肩膀已经没了知觉,半边身子像瘫了似的,一点都不能动。她握着烛台起身,一边转身向后刺去,一边卷起所有魂力向魏明渊扑去。
一时屋内帐幔飞舞,屏风倒地,原来这是魏明渊的卧室,他徒手站在她身后,只穿了件薄绡长衫。
魏明渊身子一避,魂力卷起的力道在室内涣散,落在他身上不足分毫。他右手一探,擒住言宛的左腕,然后快如鬼魅地移到肩窝处。言宛只觉一阵痛麻传遍左臂,另半边身子也没了知觉。
雷厉风行转瞬即过,魏明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不紧不慢地扶起屏风,任由两个看守将言宛扛起,没再看她一眼。
一场逃亡至此偃旗息鼓,前后不过两口茶的工夫,言宛闭眼躺在榻上,之后的一天都没进过食。
逃出生天的门似乎就此封闭,她懒得梳洗、吃喝,一躺就是两天。她想过用神识去找大侠,一来她功力不够,二来怕真惊动大侠,害它被捕杀。
两天后,她为了平息胃里的折磨,勉强吃了些饭菜,又躺回榻上。甬道里又响起脚步声,她想起这时候并非饭点,自己也未曾要求解手或洗浴,人来得莫名其妙。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听得出有五六个人,她撑身坐起来,知道这回有外人来了。
她盯着铁门,见门被打开,领头的是魏明渊,他身后跟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女子身后跟着四个护卫。
她与女子四目交接,双方皆怔住。
这些日子,她竟将青雁君随时会到的事给忘了。
倒是魏明渊打断了两人眼神间的风起云涌,与青雁君道:
“令弟未回复,在下只能带公主亲自来辩认了,公主您看,可认得此人?”
“认得……”
青雁君震惊过后,眼里像点起了簇火苗,随即呈现疯狂蔓延之势,
“余慕公主言宛之……竟在这里假扮我,呵呵,真让人惊喜!”
她上前两步,眼里的疯狂愈来愈浓烈,呈嗜血之态。
魏明渊轻咳一声,打断她,
“竟真是言氏族长。”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亢奋或紧张,像在青雁君头上泼了盆凉水,
“她已知晓我们的计划,还不将她杀了!”
青雁君扭头盯着他,厌恶、愤恨、屈辱……各种情绪在眼里交织,已迫不及待。
魏明渊平静地看她,
“她身份特殊,留着或还有大用。”
言下之意,是不想动言宛。
青雁君怒了,
“我家已要她无用!她是言氏嗣王,一死可动言氏江山,对我阿耶起事有利……”
见魏明渊无动于衷,她似有所悟,敛去疯狂,
“难道你背后还有别的买主,不止我们南楚?”
魏明渊连忙躬身,神情却十分从容,
“公主多心了。”
青雁君面一冷,
“那还不将她杀了!”
魏明渊表面恭顺,心地里有自己的打算,此时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
“此事不能依着公主,请公主见谅!”
青雁君当魏明渊是自家花钱买的走狗,与南楚的兵勇无异,闻言气得发狂,指着自己的一个侍卫道:
“你,去将她杀了!”
侍卫身子一颤,言宛的身份让他有些胆寒,但还是抽出了佩刀。
“咚”,
一记腿影扫过,侍卫的刀已在了地上,再看时,魏明渊依旧身姿悠闲,袍角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一脚是所有人幻觉。
这是言宛第二次见识他的身手,当真是快如魅影。
青雁君脸白了白,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没等她发话,她身后的侍卫已纷纷抽出了刀。
又一连三记腿影扫过,一气呵成,三柄刀连同最先的那柄转眼已到魏明渊脚下,一起被他踢出铁门。
这是横了心不让动言宛了,青雁君脸气得铁青,咬牙切齿道:
“魏明渊,我就不信我带来的两百铁骑,踏不平你这牢房!”
说着正欲扬长而去,一直坐在榻沿上静观其变的言宛突然站起,
“青雁君,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杀了玉琰?”
青雁君身子一顿,猛然回头,
“你说什么?”
言宛一字一顿重复,
“你父亲要杀了玉琰。”
这是她在电光石火间想出的突破口,她赌青雁君还不知道此事,还赌她对玉琰余情未了,会想法保住他的命。结果不管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差。
青雁君脸瞬间白透,言宛微松了口气,她果然不知道,而且果然在意玉琰的生死。
“我阿耶的计划里,真是要除去玉琰?”
青雁君眼里喷着火,逼视魏明渊。
魏明渊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状,
“不错。”
青雁君眼里的火焰如果能变成实质的话,此刻怕是早焚毁这囚室了。照言宛看来,她的愤怒不只是对玉琰的不舍,还有对被欺瞒的忿恨。她一向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家族事务上,也是插惯了手的。在她眼里,她那两个庶弟从来都是萤火之与日月的存在,如今,那两只萤火虫竟敢越过她,成了父亲的心腹,将她踢出局。
她最后还是离开了囚室,没再发火,也没再纠缠,言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赌赢。
此后的十来天,时间像数着秒过的,言宛一顿饭一顿饭地倒计着上旸来人的时间,她相信,若青雁君将阴谋告之玉琰,玉琰也会告之玉珽,到时贼窟被破,就是她的重见天日之时。
她觉得自己已捱了大半辈子,揽镜自照却发现模样依旧。她撑着妆台叹气,时间为什么非要一板一眼地过,为什么不一夜白头呢!
甬道外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响动,渐近,发现是纷沓的脚步声,她刚升起的兴奋又被自己的一个念头浇灭,才十来天,上旸来人怎么可能这么快。
纷沓声已进了甬道,她诧异,隔着铁门望出去。甬道那头的门大开着,天光涌进来,照清来人,是青雁君和她的侍卫,魏明渊的人已被撂倒在地。
难道魏明渊不让动她,青雁君要强行动手?言宛退后一步,绷紧神经。
门被打开,青雁君进来,冷冷盯着她,说不出的意味。
言宛坐回床沿,反而坦然,任她要怎么样吧。
一声冷笑从青雁君鼻中哼出,又变回了那个不可一世的青阳公主,
“还不麻利些,我送你出去。”
言宛一惊,手不自觉抓紧床上的包袱,虽然她无时不在想像救兵破门而入的场景,无时不在准备离开,却不曾想到是这样走的——是青雁君带她走的。
见她怔着,青雁君面露讽刺,
“我的人出不了城,只能让你回去报信了——你那鸟在左近吧?”
见言宛点头,又道:
“公子琛的替身已被送往洛京,我阿耶不日便会举事,你快着些……”
她话还未说完,言宛已背起包袱,
“好。”
出了甬道,一路全是青雁君的人,这个人爱讲排场,幸亏这趟来人带得够多。
两辆马车在“乐乎居”外候着,青雁君将言宛塞上其中一辆,一口气道:
“魏明渊县衙议事去了,随时会赶到,我替你引开他——你那鸟在何处?”
言宛道:
“在锦璃客栈后面的山上。”
青雁君连忙朝赶车的侍卫道:
“听见没有!”
马车一路呼啸,冲开路上一切阻碍,另一头,青雁君的车也朝东城门方向冲去,应是想误导魏明渊以为她要逃出城。
轩辕城弹丸之地,马车已离客栈很近了,越过街边的屋顶,已能看见大侠栖身的山丘顶部,言宛心跳到嗓子眼。
她坐在车里,手指紧扣车窗,不敢让脸露出来,又紧紧关注着外头的情况,突然听侍卫惊慌道:
“娘子,快看天上!”
她仰头一看,果然,那只鸟人正像只大蝙蝠似地追着他们,越来越近。后头,客栈老板也骑马追了上来。
马车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再晚,就算大侠赶到,她也没时间爬上鸟背了,言宛浑身被汗湿透,朝着山丘拼尽全力喊了声“大侠——”
声音在空中荡漾开去,她屏着呼吸注视着山丘的方向,一瞬仿佛就是一辈子。
马蹄声已近在耳边,见车内有几件武器,她抓起一柄短刀向后掷去,幸亏在东越时练出了点身手,这一掷正中马颈,客栈掌柜的马嘶鸣着撞上了墙。
翼人正在收翅扑下来,言宛正想喊出第二声大侠,只见一只鸟影正从山丘方向风驰电掣赶来,转瞬即能看出庞大的体型,是大侠无疑了。
翼人近,大侠远,眼看翼人就要赶在大侠之前抓住她,侍卫早已丢开马缰,持刀准备迎战,却被从天而降的一支镖射中咽喉,瞬间毙命。
镖是翼人射的,他已不到两丈远,正冲着言宛猖狂地笑。
马车还在疾奔,言宛抓起侍卫掉下的刀,站到驭座上,准备背水一搏。
“唔,小娘子,与我回去吧,嘿嘿……”
翼人瞄了眼大侠方向,在她头顶卖弄似地一盘旋,像猫摆弄着到手的老鼠,嘿嘿笑着正欲伸爪下来,不料一阵劲风袭到,被扇出半丈。
扇出劲风的正是大侠,它见鞭长莫及,便情急之下使出了看家本领。
言宛也被这阵劲风扇下了马车,幸好没被车轱辘辗死,只头撞了下墙,不算重。大侠连扇了两下大翅,将翼人扇得不能靠近,因道路狭窄,不能落翅,只好用爪子将言宛拦腰抓起,冲天而起。
翼人自是追了上来,但大侠是上古神鸟,体型庞大,一个振翅便数里,转眼将翼人抛得无影无踪,直到城外的一处空地才将言宛放下。
“大侠……”
死里逃生,言宛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蹭在它毛上。
大侠看看她的仓惶样,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毛,好脾气地没表现出嫌恶来。
喘了几口大气,怕追兵赶来,言宛又爬上鸟背,抓紧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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