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时

　　“韩子梁是吗？”分堂考核那天，韩子梁刚一进场就听见了洛原的声音，“祁山的内门啊，少见少见。”
　　这是洛原和韩子梁单独说的第一句话。
　　传闻中的东齐谷大师兄是个怪人，性格乖张，脾气暴躁，嗜酒好战。但站在韩子梁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一脸的和气，声音也相当的温柔，半点暴戾的影子都看不出来。如果硬要说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的话，那应该就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绝不会想到他是个驱影修士吧。
　　凡人犯了法有衙门的捕快追捕，修士作奸犯科就由东齐谷的驱影出手惩戒。虽然各大修仙门派也有类似的执法队，战斗力不菲，但术业有专攻，抓人办案方面还是东齐谷为魁首。因此无论是凡间还是修仙界，提起东齐谷的驱影马上就会想到诸如“相貌堂堂”、“一身正气”、“法力高强”一类的词语，再加上驱影的标配是白色长袍外加银色飞剑，凡间也有不少说书先生把他们描述成九天上踏月而来的白衣仙人，一口飞剑取恶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倒不是说洛原此人长得凶神恶煞，或者说他本人是个邋遢的家伙，和“白衣仙人”对不上号——虽然他的确不怎么爱穿东齐谷的袍子，经常一身灰色练功服到处跑——而是他这个人，其实是个魔修。虽说东齐谷里有魔修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人们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魔修这种“歪门邪道”是不可能做“斩妖除魔”这类事情的，就像一个满脸凶相的人站在面前，任谁都不会马上想到这人还可能是私塾里的先生那样。
　　“嗯？怎么了？有什么事？”洛原见韩子梁出神，便问道。
　　韩子梁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大师兄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哈哈哈。”洛原笑出了声，随后比了个剑指在空中一划，不远处计时的沙漏被举了起来，“闲话少说，我们可以开始考核了吗？”
　　直到很多年后，韩子梁想起这场考核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他自诩祁山内门中主修阵法的佼佼者，也有过和修为高他一个大境界的人对战全身而退的经历，没想到考核刚开始就被洛原一拳就轰开了他引以为傲的石甲阵，若不是动作快又叠了个防御阵法顶上去，韩子梁怕是连第一个回合还没结束就被轰出场地了。
　　可洛原对此倒是很满意：“还可以，基本功挺扎实，没飞出去。”
　　韩子梁被那一拳震得有些岔气，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洛师兄刚才那一拳，咳，用了几成力？”
　　洛原摇头：“你出去抓人的时候，对手打你之前会告诉你他用了几成力气吗？”
　　韩子梁愣住了。
　　“你的考核结束了。”洛原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舒展了一下身子，“基本功不错，反应速度也很快，对法力的控制在同龄人里也算优秀，尤其是那一手防御阵叠加，看来你阵法掌握的还不错，原则上应该给你个甲中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韩子梁反应了一会儿：“是……我哪里做得不当吗？”
　　洛原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在知道对手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的前提条件下，为什么不在第一招就用上阵法叠加？这不是杀招，不会造成大幅度的灵力消耗，却至少能保护自己不会被一招毙命。的确，跨境界的打斗中，高境界的修士一般不会在第一招就对低境界修士下死手，但那也只是‘一般’。真的遇上亡命徒，你这种作战方式别人怕是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到。基于这一点，你的成绩降一等，乙中。”
　　要说一点情绪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晚上的时候韩子梁得知洛原主考的那一组一个甲等都没有不说，乙等的成绩都没几个的时候，他居然莫名觉得平衡了不少。
　　“大师兄把关出了名的严，尤其像你这种削尖了脑袋要进四堂的，每年落在他手里不合格的人一抓一大把。”苏幕拿了瓶调理内息的药放到韩子梁面前，“打分能打到乙等那说明他对你还挺满意呢。”
　　韩子梁吃了药，打了个哈欠趴在桌子上，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哼哼唧唧地道：“别人就算了，可他是洛原啊……祁山里我这一代的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起来的，谁不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表现？那可是世上唯一一个能把天道阵砸碎的修士‘天道破’啊。”
　　苏幕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你刚才说谁是天道破？”
　　“大师兄啊。”
　　“洛原？”
　　“嗯。”
　　“你说的天道破是……把天道阵砸了的那个‘天道破’？”
　　“……还能有第二个吗？”
　　苏幕的嘴合不上了，而且越张越大，她整个人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身体似乎也不再受她的控制，扑通一屁股瘫坐在了凳子上。韩子梁叹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怪苏幕吃惊成这样，“天道破”洛原，别说在祁山一带，这个名号在整个修仙界都能叫得响——不过绝大部分人只知道 “天道破”这个外号，并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毕竟一个门派的护山大阵在一个时辰内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辈修士砸个稀烂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苦主还是祁山这种古早时期传承下来的门派，更何况那个护山大阵还是天道阵这种传闻中真仙传授的阵法。
　　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年，但韩子梁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一道白光从空中劈下，连破三道阵法屏障，最终准确地砸向了阵眼所在的大殿，一阵震耳的轰响后，灵力的震动和阵眼互相碰撞产生的冲击力直接将整个大殿摧毁，还在地上砸了个坑出来。等到飞起的尘埃散去，人们只看见了一个穿白色长袍的驱影持枪站在废墟中间，因阵法破碎飞散出去的灵力碎片在他身边微微闪着光，衬得这个驱影修士宛如降下天罚的神明。这时候围观的人们才发现，他们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撑起了一道屏障替他们挡住了碎石，要不然非被余波掀过来的石头砸个头破血流不可。
　　从那之后，这个驱影就成了祁山弟子们口中的传奇。有人说他是某个修仙家族的继承人，去东齐谷历练的；有人说他是极品的天灵根，外加得了真仙传承，这才有了能把天道阵砸碎了的本事；还有人说他是东齐谷这些年来秘密培养的人才，已经脱离了修士的范畴踏入了另一个境界——说法很多，也不知道谁说的才是对的。但唯一一个可以肯定的是，“天道破”这个外号，就是从这个驱影砸碎了天道阵这天开始传出去的。
　　另一个影响就是，长老堂后来着重对天道阵进行了改良，并提高了主修阵法的弟子们的考核要求。韩子梁那年十二岁，刚进入内门不久，正好赶上了改良的第一波，有些内幕了解的比较清楚，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那个“天道破”的本名叫洛原。
　　“我还是有个事没搞明白。”苏幕拧着眉道，“大师兄把祁山的护山大阵给砸了……这不就是砸你们的场子吗？怎么感觉你说的……感恩戴德的？”
　　韩子梁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解释起来其实还真有点麻烦……那年长老堂有个亲传弟子犯了事，大师兄那天是带队去祁山抓人的。结果谁都没想到那小子躲在后山偏殿里把护山大阵给开了，还把杀阵套在了最里面，算是拿抓人的、围观的好几百号子全都当了人质。对峙了一个多时辰吧，长老堂刚决定强攻救人就赶上大师兄把阵给破了。换句话说他其实是救了祁山几百号人，我们欠他好大个人情呢。”
　　“那人呢？抓到了吗？”
　　“好像没有。”韩子梁道，“听说阵眼里还套了个替身符阵，应该是拖时间的时候逃走了吧。”
　　话题一旦偏开，那就很难再收回去了。韩子梁和苏幕顺着祁山的这件陈年老案聊到了祁山这些年来的变化，又聊到了他们俩入谷这一年后新学的东西和所见所闻，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苏幕又给韩子梁把了次脉，确定他没什么大碍之后就赶他回宿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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