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时

　　东齐谷统一的衣服分三类，正式场合穿的广袖礼服，公干时穿的箭袖常服和平日里操练用的练功服。其中练功服是灰黑色的，虽然颜色丑点但料子很好，因为操练穿的衣服得耐脏耐磨；常服的样式最漂亮，也清爽，毕竟代表的是东齐谷的门面，而且还得方便行动；但礼服就很麻烦了，虽然和常服一样用的都是白色的绸子，但穿衣服的程序一下子就繁琐了许多，而且穿在身上也觉得拖拖踏踏的很不痛快，用洛原的话来说，礼服就是除了惩戒堂外东齐谷里最可怕的东西了。
　　洛原说这话的时候刚好是第一堂操课的休息时间，刚入四堂的驱影们坐成一圈围住他，听他讲东齐谷的一些事情和各分堂的职责。
　　东齐谷是天下修士的衙门，原是道盟所属，名为法部，集查案、抓捕、审理、判决于一身。七十年前道盟分流，法部也在梧山派的推动下一分为二，审理和判决依旧归属法部，随道盟搬迁至新址，查案和抓捕的职能则被分离出来，更名为司部，依旧设在九州东南的东齐谷。时间一长，修士们便直接用“东齐谷”这个地名代替了司部这个本名。
　　“咱们四堂是主管抓捕的，二堂那边查清楚案子需要抓人了咱们就拿着牒文往上冲，有的时候还需要从咱们这里调人协助他们查现场。”洛原接着说道，“算是谷里比较累的活，万一遇上个亡命徒还容易送命。所以我还是挺佩服你们的，个个削尖脑袋往这里冲，唉唉，有冲劲真好。”
　　洛原说一句，韩子梁就低头往随身带的本子上写一句，直到被洛原发现本子一把被抽走。
　　“不用记不用记，听个大概知道自己干什么的就行。”洛原翻了翻韩子梁的笔记，向他笑笑，就把本子还给了他，“需要记的东西自有其他的师兄师姐教给你们，在我这学东西注意别受伤就行。”
　　话音刚落，韩子梁就觉得地底下好像隐隐传来了什么动静，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到底是什么就觉得整个人突然就飞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身体摔在地上砸出来的闷响。
　　“全——员——不合格！”洛原的声音传来，“真要上了战场你们就全灭了知道吗？！”
　　好卑鄙居然还搞偷袭！被洛原一招掀翻在地的年轻驱影们个个欲哭无泪。韩子梁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了起来，起身的时候感觉手底下似乎按到了什么东西，有点硌手，仔细一摸好像是块石头，扒出来看看，是块半透明的灵石，和修仙界可以充当货币的灵石不是一种，因为灵气含量太低只能用在给一些低阶阵法和法宝供能上……想到这里韩子梁猛地跳了起来，后退几步御剑飞到半空，灵石的摆放顺序尽收眼底，让他不由得吼了出来：“大师兄你耍诈！”
　　洛原死不认账：“我怎么耍诈了？”
　　“你用这种灵石摆涌气阵谁感觉的出来？！”
　　涌气阵，修士必学的初级阵法之一，构造简单，耗能极低但没什么攻击力，唯一效果：击飞目标，强度视操纵者的实力而定。但在实战中因为作战双方精神高度集中，因此很难对筑基以上的修士产生显著影响，而且因为涌气阵的构造缺乏隐蔽性，很容易被人察觉，总之是个相当没用的阵法。
　　但用这种灵石就是成心不让他们发现的吧？！韩子梁气得牙根痒痒，我说大师兄今天怎么一到休息时间就把他们拐到这来听他讲故事，闹半天他今天就是为了偷袭来的！
　　“嗯对，就是为了坑你们一把。”洛原回答的很爽快。
　　居然还嬉皮笑脸地承认了！被亲师兄狠狠坑了一把的驱影们纷纷觉得嘴角在止不住地抽搐着。
　　“不过，”洛原轻笑了一声，“如果这不是隐蔽性不好的涌气阵，而且别的什么藏的很好的杀阵呢？”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们可以去藏书阁翻翻档案，看一看这些年来东齐谷牺牲的驱影名单，尤其是崇安二年十月清源山一案。”洛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严肃，目光也锐利了起来，“清源山一案共有七十四名驱影牺牲，其中五十三人是在突然发动的七煞杀阵中当场阵亡的，个个都是金丹以上修为，有三人是还是半步元婴——你们应该都是筑基期的吧，筑基后期的都少。”
　　人们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骚乱：“清源山案？悬案还是大案？没听说过啊。”
　　“七煞杀阵是什么阵法？”
　　“死伤这么严重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各种问题很快就交织成了一团乱麻迎面兜过来，一时间乱糟糟的根本听不清楚谁到底问了什么。韩子梁还在空中飘着，这时候突然一走神忘了控制脚下的飞剑，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来，好在洛原反应快捏了个手诀托了他一下，这才没让韩子梁直接拍在地上。
　　“具体是什么案子你们可以去问问二堂的师兄师姐，我这里不方便多说，只能把行动的死伤人数告诉你们。”洛原挥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右手比出了个剑指，“有那个功夫的话还不如多练练功，省的因为功夫不到家白送命。”
　　话音刚落，他就在空中划了一道线，涌气阵再次发动，完全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被灵力扔起来的惨叫声顿时响遍整座后山。
　　“所以别想那么多了，给我好好操练着！”洛原哈哈大笑着，怎么听怎么欠揍，“只要还有一个人能被我扔起来，谁都别想收操！”
　　混蛋！魔鬼！可怜的新晋驱影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被洛原扔到半空又摔下来，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些人好容易掌握了些阵法发动时的灵力波动规律，却被洛原看似闲聊的几句话分散了注意力，然后惨叫着被扔到了更高的地方；有些人自觉摸清了大师兄的套路，无论他干什么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怠慢，反而因为太过紧张没注意到灵力运转的变化被直接甩了出去。总之，等到夕阳的余晖照亮后山，另一面天空已经露出几点晚星的时候，这几十个新人终于做到了在洛原打出灵力之后一个都没被涌气阵击飞。
　　“不错不错，我就说你们可以做到的。坐下歇歇，马上就收操。”
　　听到这话，所有的人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坐的坐躺的躺，没过多久就都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辛苦啦辛苦啦。”洛原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很是满意。但韩子梁总觉得他脸色不是很好看，有点像是灵力消耗过度。也是，就算是金丹大圆满修士不停地把几十个筑基修士扔来扔去扔几个时辰都有点吃不消，更何况大师兄也就是金丹后期的修为，闹了这么久肯定也很累吧。想到这里，韩子梁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喊道：“大师兄也辛苦了！”
　　“大师兄辛苦了——”人们笑着附和道。
　　洛原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但很快就笑得更开心了：“啊，谢谢，应该做的！”
　　话音刚落，地底下传来轰的一声，惨叫声登时又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突然爆出来的粗口，一时间后山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也就是在这一天，韩子梁在东齐谷后山的半空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初次见面的温文尔雅都是骗人的，魔鬼就算笑得再温柔，那也是正牌的魔鬼啊。
　　最后这一下几乎让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大多是些擦伤扭伤，严重点的胳膊手腕脱了臼，但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涂上点药第二天照样能活蹦乱跳地来训练。不过冷不丁地被坑了这么一把，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相当不爽。不爽的还有医堂的一众弟子，晚饭时间都到了却要留在诊室里给受伤的四堂新人开药裹伤。凭一己之力同时得罪两个分堂一百来号人，韩子梁看着手腕上缠的绷带，不由得打心里佩服起大师兄来。
　　与此同时，后谷四堂，某间公值用的书房内。
　　“哥你疯啦？！”听完洛原说的话，坐在书案后面的青年蹭地一声窜了起来，“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出事儿了怎么办？”
　　“放心放心，我敢这么干那肯定是出不了事。”洛原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说宁海，你跟师父学什么不好，学他那套软绵绵的东西干什么。咱这儿要是二堂也行，四堂是拼命的，不这么练他们干嘛？等着将来送命？”
　　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洛宁海火气更大了：“那你开课第一天就这么练啊？！洛长安你脑子进水了？！咱之前怎么说的？！这都还一帮孩子呢你这么折腾他们？！”
　　洛原正在喝茶，听到这句话直接被呛到把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我叫你哥行吗？！你真当他们是孩子啊？！这帮人明年都行冠礼了！咱俩拜师那年才十一，比他们小多了行吗。”
　　洛宁海被噎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洛原站起来走到洛宁海面前，伸出手来捏住了他的脸：“不过这次没按之前商量好的来是我的不对，哥哥跟你道歉……好啦好啦，别气了别气了，下次哥哥不自作主张了行吗？”
　　洛宁海哼了一声，移开了目光：“你是四堂堂主，又是总教习，我不管。”
　　“你要是不想管今天也用不着跟我发火啊，”洛原笑道，“师父费这么大劲把你从医堂调过来，不就是为了有什么事咱哥俩好商量嘛。”
　　“把手给我放下来，别捏了。”洛宁海含混不清地道，等到洛原嬉皮笑脸地松开了他，又讨好似的给他递过来一杯热茶后才接着说道，“说得好听，但长这么大我跟你商量的事你听过吗？”
　　“没有。”洛原老实答道，“而且可能以后也不听。”
　　不多时，一声惨叫穿破书房的屋顶，直冲云霄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烫烫烫好烫！诶宁海，别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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