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

　　雷超萤一直这样和李嘉同闹了两天的脾气，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过去，二人之间的间隔从未离开过亲密的距离，任何误解都能在目光交汇的片刻寻找到理性的解释，任何过失都能在双臂缠绕的时分归咎于合宜的偶然；过去一呼一吸都纠缠得太紧，背叛和欺骗都无处容身，怀疑与提防都多此一举。而现在，李嘉同就算很清楚地知道雷超萤在生气，怒火中烧，却前所未有地无法传递任何能使他稍微心安的信号——通过电波他何等真诚的话语都显得敷衍，不去相见他怎样恳切的表达都只剩苍白。没有雷超萤的三天中秋假期索然无味，李嘉同只是躺在宿舍里静静发霉；被问到中秋节为什么不跟弟弟一起过，李嘉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怔片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之前天天在一块呢，估计呆腻了吧。”然而假期最后一天，自昨晚互道晚安过后一整天再也没有收到雷超萤消息的李嘉同正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原本刚开学的时候他和雷超萤聊天聊得很勤，想对方想得不得了每天都聊到深夜，怕打扰到舍友李嘉同已经把手机调到静音了；最近和雷超萤闹别扭，雷超萤白天都不理他，大概也只有到晚上很晚的时候才来问他一句“睡了没”，自觉没什么必要，反而不愿意这难得的一句也错过的李嘉同就把音量恢复了。翻着之前的聊天记录，经常是自己回一句雷超萤啰里啰嗦地回一大段，一直觉得雷超萤太黏了的李嘉同这几天却无比希望他再黏一点，比之前还腻歪自己也不会嫌烦。没有什么人联系的李嘉同，每天所能期盼的就只是雷超萤，一旦手机震起来就必定是他，而想象着雷超萤躺在床上兴奋地抓着手机给自己发消息等自己回复，稍慢一点就会生气的样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听见铃声的李嘉同一个激灵从床上腾起来，却发现是一个高中同学，曾经是他的同桌，一个蛮活泼好动的女生；李嘉同转了转眼珠子想了片刻她最后去了哪里上大学，最终还是想不起来放弃了思考。一万年没人找的自己猝不及防地被联系一下，居然还是在他专注地等着别人的时候；失望地叹了口气，李嘉同暂时没搭理老同桌的搭讪，又打开冷冷清清的和雷超萤聊天的窗口，那个窗口曾经多么活跃他还记得很清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不断地冒红色的小气泡——他什么都愿意跟雷超萤说，雷超萤更是连半夜醒来一次都能给他迷迷糊糊带着不清醒的错别字给他来一句“现在三点多了我出去喝了口水，你的丑娃娃我抱着没掉哦”，而现在，李嘉同昨天给他发了两段话，虽然只是无聊的废话——上课路上看到了什么上课的时候前面坐着几对没羞没臊的情侣之类没营养的描述，雷超萤只是在夜里十一点回了他一句“我排练回来啦，早点睡晚安”。怕打扰雷超萤排练，今天一天李嘉同都没给雷超萤发消息，雷超萤也就果真没搭理他。
　　是还在生气，还是这么快就已经厌了。
　　李嘉同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间，眼不见心不烦地退出了窗口，打开刚刚开启的新窗口和高中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不和雷超萤聊天李嘉同很没干劲，也不那么随心所欲自然而然，好多话说得很不自在，偏偏对方又爱秒回，只聊了一会儿李嘉同就烦了。
　　“对不起我不是很会聊天。”“没必要很会聊天啊，聊天高兴就好嘛。”被这么体谅的李嘉同却怎么也乐观不起来。
　　平常跟我聊天的时候，雷超萤也会觉得无聊吗？早先李嘉同还是挺没脸没皮会聊天的，虽然没什么技术可言，但只要本着一股不要脸的劲，什么人他都能聊熟——雷超萤一开始也是被他这么死皮赖脸地泡上的。但自打有了雷超萤李嘉同就老实服帖了，一心一意跟他谈恋爱，也不去勾搭别人了；后来分手再复合他更是一颗心和雷超萤一举一动绑得死死的，哪还分得出心来管别人。
　　是不是那时不谨小慎微，不以雷超萤为中心为全部，玩笑般的爱比较浪漫比较没有负担；是不是那个时候还没有深入了解，只看得见自己的热情自己的执着的时候比较容易产生好感。是不是自己真正拥有之后才会患得患失，一举一动变得幼稚愚蠢，再也不复当初死心塌地不管不顾，热血上头一往无前了；因为除了爱他之外还想保护他，得到之后懂得了要牺牲，什么都不再是我喜欢他就好，而变成了怎么做不行。就好像从一个满世界都是浪漫甜蜜和随之伴生的勇敢的心直口快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只考虑现实处处严防死守、满脑子胡思乱想和被害癔症的战战兢兢的老人。
　　自己变得不再可爱了。自己的爱变得沉重、笨拙、表里不一，如同一只艰难地朝某人的心之海洋进发的年迈乌龟，拖着厚重每一道缝隙都塞满青苔和贝壳碎屑的龟甲，缓慢地忍受其钳制着的自己的徒劳长寿的轻薄心跳，无妄不死的纸糊灵魂朝那里挪啊挪啊；被细碎的海浪不断引诱、舔舐脚掌，半明半盲凭着残破的嗅觉和曾在其中遨游的记忆寻找着再次通向它的道路，然而往往是无望。那之中众生欢腾，云霞灿烂，唯独没有他这个老朽生灵的位置；它不肯接他，浪不停地推不停地赶；他长生不死地久久匍匐在支离破碎的滩涂上，却无法长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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