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家的改革记

　　把冬小麦种下去后，芮清忙着抽丝剥茧。

　　字面意义上的抽丝，她养的秋蚕结茧了，虽然没专业的养蚕知识，只是等野蚕孵化后抓回来悉心养着，一代一代浴种，许多技术性的经验都是后来几年里慢慢累积起来的。

　　蚕茧做完后一定要及时抽丝，否则抽出来的丝都是断的。

　　手工抽丝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掌握了技巧之后谁都能做。先把蚕茧放到热水里，慢慢的变软变松，脏的表层脱落最后露出茧子的丝头，这个时候就可以捞起来放到另一只特制的桶里。

　　利用桶盖上的空洞来抽丝，能够非常轻易的卷在细棍上制得生丝，拉的时候不能太大力，不然会把丝拉扯断。

　　按照丝的粗细程度，可以将多个蚕茧丝头缠在一起，每一只蚕茧都可产出一到三千米长的蚕丝。

　　至于那些不能缫丝的双宫茧，也就是一茧两蛹的茧子，煮过之后摘去蚕蛹和黑色褪皮，取五个加在一起就能在手上拉成一小块，然后脱水晒干，固定在模型上拉均匀，直到把帽子大小拉成被子大小，蚕丝内胎就成形了。

　　接下来只需套上全棉的细密纱套装进被单里，一张柔软又保暖的蚕丝被就制成了。

　　难的是抽出生丝之后的丝织工艺，要把生丝作为经丝和纬丝织成丝绸。芮氏留下的那架纺车是三锭脚踏小纺车，直径只有四十公分，这个过程取不了巧，只能耐心的一丝一线交织，坯绸织好后还要炼染。

　　如果想要花样更漂亮的丝绸，就得在织造前先给丝线染色，然后根据图样进行编织。

　　重淮照旧搬了把小马扎坐在纺车旁看芮清工作，那双手无所不能，不一会儿就有半片梅花绽开来，艳红似血。

　　芮清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塞一拉一推，不厌其烦，她喜欢有创造性的工作，待作品完成后会很满足和有成就感。

　　抽空撇了眼入神的重淮，芮清压下心中若有若无的感触，她不是傻子，一个男人粘着一个女人如果不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就是想追她。

　　正感慨着，外面突然传来骚乱，芮清不禁疑惑起来，“难道小弟闹什么幺蛾子了？”

　　重淮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听声音不太像，你别动，我先去看看。”

　　“你在我这儿白吃白用白住，真有事也不关你的事，啥时候要你出头了。”芮清抹开他的手，把梭子固定好后起身去开门，重淮搓弄了下手指也跟上去了。

　　越是靠近声音越清晰，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哭骂，隐约还有二哥不知所措的声音。

　　走到前院，方砖铺地的地上一个满头华发的女人坐在那里拍着大腿干嚎，旁边还站着两个粗布麻衫的精瘦男人，看表情都是不好相与的，桂花婶子尴尬地站在后头，一副后悔不已的表情。

　　大哥坐在轮椅上默不作声，只牢牢牵着小弟的手，二哥想要说什么却每每被堵住话，本就晒黑了的脸这会憋得黑红黑红的，望舒和梦蝶的声音也是刚发出来就被盖过去。

　　芮清把目光在地上那老妇人身上脸上停留几秒，她脸上尽是岁月和风霜的痕迹，闭着眼睛骂骂咧咧的模样瞬间和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重合。

　　这个人是……

　　原身的奶奶周氏。

　　至于那两个男人则是周氏的大儿子有粮和二儿子有富。

　　周氏一眼就看到气度不凡的芮清和重淮，也不哭嚎了，利落地爬起来几步冲到他们面前。

　　重淮上前一步护在前头，挡开伸向芮清耳朵的手，他脸色沉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和平时截然相反，周氏冷不丁被他慑人的眼神吓到，但反应过来后胸一挺，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各种低俗粗鄙的脏话张口就来。

　　从没见识过泼妇骂街的重淮一时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不断从周氏嘴里喷出来的口水，神游其外地想着待会要把这块地好好清洗干净才行，别以后踩了触霉头。

　　芮清对他这战斗力翻以白眼，只好拨开他自己上，平静地望了眼骂杀父仇人一样的周氏，然后对大哥他们说，“大哥你先带小弟进屋，别学了这粗话去，二哥你也带桂花婶子进去，望舒你们过来站旁边帮我加加气势。”

　　准备就绪后，芮清双手环抱，用比周氏高了十几公分左右的身高居高临下道，“我叫你一声奶奶，是因为我尊老懂礼，您刚才说的意思我也大概明白了。首先，这房子是我和哥哥弟弟们一砖一瓦自己烧自己建的，没花一个铜板，您不要把别人想的太肮脏了。另外，我们已经被赶出楚家离开平山村了，所以没有给您养老的义务。”

　　虽然只有一米五不到又瘦得很，但论气势周氏还真不输，挭着脖子扯开嗓子先把芮清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具体内容其实别说重淮和望舒他们，周氏激动起来骂的一口方言，连芮清这个当事人也没听明白。

　　拉住面色难看的重淮，芮清无所谓地说，“是我太天真了，根本不该和她说话，我们进去，望舒，关门放狗。”

　　“我们家没有狗啊。”

　　“……你真不幽默。”

　　……

　　进屋后，梦蝶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小声道，“他们好像在砸门……”

　　芮清不以为意，“随他们去好了，咱的门都是实木的，厚实着，砸不坏。”

　　桂花婶子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讷讷道，“是婶子的错，是婶子说漏了嘴……”

　　芮清见不得这把年纪的人还一副自责到要哭出来的样子，叹口气安慰起来，“您别这么想，就算您没说，到年底我和哥哥们也会去村里讨喜酒喝，一样会知道的。”

　　“是啊桂花婶，您别放心上，该来的逃不掉。”

　　桂花婶看向说话的青年，辨认了许久才面露惊色，“这是狗蛋？！”

　　芮清不忍直视，她大哥和二哥一个狗蛋一个狗剩刚好凑一起，特别有兄弟爱。

　　“桂花婶，我现在改名叫安吉了，二弟叫安康。”自从认了字，大哥也觉得自己的名字特别不雅，所以就连最古板的大哥在芮清提出要改名字时也一口答应了。

　　大哥拍拍小弟的手背，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是安庸，小弟，这就是桂花婶，快叫人。”

　　小弟充满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桂花婶，这才乖巧地叫了声“婶儿”。

　　“他就是……”桂花婶仔细端详着小弟，从五官上看能看出几分芮氏的影子，听到他的叫声后笑出了一脸慈祥的褶子，“哎哎，真是个漂亮的娃！”

　　“狗蛋，呸呸呸，现在得叫安、安、安……”

　　桂花婶半天憋不出个后续来，听的旁人都着急，大哥只好提醒说，“桂花婶，我是安吉。”

　　桂花婶一拍大腿，“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不中用！安吉好！安吉好！安吉啊，你是做大哥的，有些事情还是要你来做主的。”

　　大哥看了户主妹妹一眼，人家没表态，于是把虚空而握的拳头拿到嘴边咳嗽一下说，“桂花婶您说。”

　　“当年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村长其实一直惦记着你们，楚老爷子上门一说就答应让你们回村了，不管怎么样，你们身上都留着楚家的血，总不好一直在外面过的。”

　　所以在周氏闹着要上大舟山时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阻拦，打心底里桂花婶是觉得他们应该回村过的。

　　芮清不想随意评判桂花婶的当时思想，虽然她不想认楚家那些亲戚，但总归不能一直待在山里，大哥已经21岁，换做旁人娃都能打酱油了，二哥和小弟也是，他们不可能永远不接触社会。

　　大哥的眼睛黯淡了片刻，随即扯起一抹淡然的笑，“桂花婶，我们在这里挺好的。”

　　桂花婶不赞同，刚要劝上一劝却被芮清打断了，“改天我就回村看看，但同他们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大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见她摇头示意自己噤声就把话头吞了回去。

　　桂花婶本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出说来，也是想到了楚家人的为人，若是住在一起肯定会搞出许多嘎七马八的事来。就算分开住，也是在同一个村里，过年过节送点节礼也算尽了孝道，不会被别人戳脊梁骨。

　　芮清接着说，“就麻烦桂花婶您帮忙给村长和里正知会一声了。”

　　“应该的应该的，正好让村长说和说和把你们三房的田地拿回来。”

　　芮清倒不指望周氏会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不过该自己的谁也别想拿走。

　　重淮默默地注视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坚毅光芒，他就知道她绝不是个会偏安一隅的人。

　　既然这样决定了，芮清就在重淮单方面不放心的陪同下去外面打发了周氏，得知他们会搬回村，周氏也不耐烦再看见这几个丧门星的脸，拔了前院好几颗菜，走的很干脆。

　　桂花婶被留下吃了午饭，她还不知道芮清他们都是一日三餐的，只当是为了招呼自己特地做的饭菜，不好意思再留下让几个娃费心，茶都没喝就回去了。

　　而旁人离开后，望舒几人很识趣地找别的事情做离开了，给芮家人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的私人空间。

　　说是四个人的家庭会议，但二哥向来没啥主见，小弟又小，参与讨论的只有大哥和芮清，而最终拿主意的从来都是芮清。

　　大哥想想还是问了出口，“阿妹，你是真的要回去吗？”

　　芮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大哥垂下了眼睫，有些自暴自弃地说，“我这幅样子可不想去祸害别人家姑娘。”

　　“大哥……”小弟不懂情情爱爱成家结亲是什么意思，但能感受到大哥的情绪，不由出声唤道。

　　芮清自己的感情史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她哥除了腿脚不便外，模样好性子好，家里现在还有矿，怎么能叫祸害别人呢？

　　朝大哥看去，眼底极力想要掩饰的悲凉被看个正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自卑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不过有句话说的挺好，爱情是疗伤圣药，说不定以后有了心上人整个心境就发生变化了呢？

　　所以搬回村子势在必行。

　　决定已经做好，就不容再改了。

　　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芮清沉吟道，“说要回去，也不是立刻，就这两天，我先回村里看看，选个地方好盖房子，怎么也得年后才能搬进去。”

　　“买地盖房的钱够么？不够的话砖瓦得趁天气凉快起来前烧出来，不然到雨季就麻烦了。”

　　家里的财政大权由芮清全权掌握，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存款，大哥甚至因为好奇让小弟偷偷找过藏钱的地方，但一无所获。

　　“够的。”

　　芮清好久没有被钱方面的事困扰过了，现在要解决的还有……

　　“大哥，望舒那边麻烦你去问问，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想法，要一起走还是要留下。”

　　大哥点头应下。

　　又商量了些细节，第一次家庭会议圆满结束，出来时看到梦蝶拿块抹布在擦院子里的地砖，重淮站在旁边一脸嫌弃地说着什么，走过去一问，居然是在嫌弃周氏说话时喷出来的口水。

　　芮清下意识摸了下脸，得，自己也去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