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对于樱兰背地里偷偷做的事，晴月是不知晓的，只是隐隐觉得这丫头倒往永和宫外跑得勤快，往日里可是怎么说都不愿出去的人——但又回头一想，想往外跑总归是好的，也不能一直把人拴在身边同自己一道闷着，赶明儿只怕要自己还没好，樱兰又郁郁寡欢得得了病。

　　默许一日来探望两次，顺道带了熬煎好的草药，晴月也都乖乖服下，只是因着默许一直不知如何提起淑琴找自己的事，所以晴月至今仍不知被蛇咬一事败落，竟与眼前这个男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诶，那原本跟着你的医童，都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了。”晴月喝干净碗里最后一口苦药，默许紧忙递上一颗冰糖让她含着，解解味道，“亦宇已经被调派给徐太医，日后是专跑毓庆宫给皇后娘娘请脉了。”自从知道白亦宇与晴月并无旧情，默许对他的态度是缓和了不少，即便再提起，也无当初的醋意。

　　“给皇后娘娘请脉？”晴月不解，“这好端端地，怎么又做这番调派？毓庆宫那边按照常理，不都是只叫有经验的太医么，什么时候也需要这经历尚浅的医童了？”

　　默许不知道晴月关心的点是什么，只是回道，“听说是毓庆宫那边亲自要的人，嗨，这人员调动，在太医院也再正常不过了，可能就是人手不够吧……”说完，又乐呵一声，“你看，我这药喝了才不过两日，你精神气就好多了，是不是得答谢我？”

　　见他稍显不正经的模样，晴月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却又只当听不懂的样子，“那，叫樱兰让御膳房备些菜肴，好好谢过齐大人一番？”说完，却把自己逗乐了，默许知道她在揶揄自己，便闹着要捉弄。

　　咯吱，本是守在门外的樱兰急急地推了门，“贵人，寿公公来了。”压着嗓子喊道，晴月赶忙在床上坐正了身子，默许也是几步走到桌前摆弄起药箱子。

　　小寿子似是笃定了想要瞧见什么，也不等樱兰传唤，便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子，但见齐大人已是一副打点好物品正准备离开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齐大人，这如贵人的身子可好得差不多了？”默许笑道，“这太医院的药方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会好得这般快？更何况如贵人中的又是蛇毒，估摸着得再歇息一个礼拜，才能好得全乎。”

　　经那一日淑琴透露的消息，默许知道晴月与纯贵妃似乎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合作——纯贵妃虽是失了势的妃子，但位衔终究是高过晴月，两人在一块儿，谁能主动谁是被动一目了然，所以虽然晴月现在的身子已无大碍，但怕纯贵妃又要交她做些为难的事，便故意谎报了晴月的身体情况。

　　岂料听罢默许这番话，小寿子却是冷笑几声，“中了蛇毒？说得倒像是真的似的……”，只是说得轻，不忍人注意罢了。

　　清过几下嗓子，小寿子接着说道，“贵妃娘娘说了，这次有蛇出没永和宫的事还没完，”见屋内三人都抬了脸，一副不解的样子，小寿子才又扯了个歪嘴笑，“这蛇形似小龙，青龙入宅很是吉利，”然后又拖长了尾音，“兴许，是老天预示，如贵人将要怀上龙种哩。”

　　晴月越听越是费解，眼神与默许交触一番，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迷茫。

　　“可晴月，这个月的例事……”屋子里还有默许在，晴月倒也不方便再说得明白些，小寿子看出了晴月的疑惑，“这话是贵妃娘娘要我带到永和宫的，这怀没怀上，难道娘娘还看不出来么？娘娘说了，如若还想保全了这永和宫，就要将那话传出去，”说罢，又转身盯着樱兰看，“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待这些话传得人尽皆知了，那皇上还会不来永和宫探望一番？等到那时，娘娘自然还有其他法子要使。”

　　樱兰惠会了意，自知是两天前自己跑去咸福宫那一趟，才叫纯贵妃又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传出流言说永和宫在寒冬惊现青龙，是比梦入蛟龙还要难得吉利的象征——皇上已是多年未再添下一位阿哥或格格，听闻这轶事必将重视，更何况，这次如贵人被蛇咬一事已是闹得有些大，这后宫知晓“青龙入永和宫”的人不在少数，人人可作证，就更不容他人质疑揣度真假了。

　　想来，也是妙计，也不枉晴月这几日来受得苦。

　　“可……”晴月不知纯贵妃是为何又想到这样一出，又担心其中有诈，便不敢答应着，倒是樱兰抢了个先，“樱兰代如贵人，先谢过贵妃娘娘，谢过寿公公。”

　　待那寿公公与默许一前一后离了永和宫，晴月面带愠色，有些嗔怒道，“樱兰，你可知这关乎龙裔的事，棘手得很，怎能如此轻易就应允呢？”樱兰手里捧着一杯温水，递到晴月手里，嘴上回着，“贵人，贵妃娘娘都派人专来咱永和宫传话了，说得好听些，那是通知一声，不好听了，那就是下了一道命令，您现在不答应，那寿公公就是要天天来、夜夜来，逼着您答应。”

　　纯贵妃的手段晴月哪里会不了解，只是现在的咸福宫无权无势，自己本想借着默许的小蛇连同纯贵妃打一场翻身仗，却不想竟无缘无故地就败下阵来——以至于对现如今纯贵妃的能力究竟还剩多少，都不禁要产生了怀疑。

　　更何况，自打纯贵妃在毓庆宫碰了一鼻子灰已是过去两日，她一直未曾再来永和宫一趟，而今天却又无端端地来告知有了新手段，也不由得要叫自己起了疑心。

　　“贵人，”见晴月还是忧心忡忡，“不过就是散布一些闲言碎语罢了，您是在担心什么呢？樱兰都会把这些活做得干干净净的，您只管养好了自己的身子。”

　　晴月只是咪了一小口温水，便又将被子递回给樱兰，“我担心的还不是你同齐大人，”叹了声气，“倘若在这宫里头只剩了我自己，那我便不再怕了……我担心的是，这纯贵妃是要将牺牲永和宫作为代价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到那时候，牵连了你和齐大人……”

　　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但就这断了的前半句，却已是让樱兰暖了心头，“贵人，您把事情尽往坏处想了，您啊，就赶紧把身子调理好了，等到皇上真来了咱们永和宫，可一定要把握住了机会呐。”

　　话里有话，自己说完都羞红了一把脸，晴月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跟谁学的，尽是些不规矩的话！”

　　樱兰只是捂着嘴偷笑，把被子重新放回桌上，“贵人，那我再给您烫壶热茶？”

　　“嗯。”晴月点了头。

　　吃过午饭，晴月已是在屋子内睡去，樱兰怕暖炉的热意叫她闷得慌，便轻轻开了一道窗缝，才心安地出门，往储秀宫方向走去。听以前一同在储秀宫待过，但后来已去了其他宫里做事的宫女说，每天这个时辰，都会碰见淑琴嬷嬷去坤慈宫，一去就是几个时辰——所以现在去储秀宫，刚好能避开嬷嬷与蓓兰等人交代几句。

　　说起要在这后宫散布一些什么话，蓓兰一直都是不二人选。性格开朗又好那些八卦琐事，又仗着自己年纪小，跟谁都能数落，每每都能再添油加醋一番讲述给能能够遇见的每一人听。

　　“樱兰姐姐，你都好久没来找我玩儿了，”蓓兰刚好是打扫完了几间空着屋子，闲着无事，见樱兰入了储秀宫，便拉着她的手到厅堂的圆桌前坐下，“你若再没消息，我都要托嬷嬷去永和宫打听打听，看是不是如贵人天天责罚你，不让你出门呢。”

　　“傻丫头，如贵人待我可好着哩，”樱兰笑着伸出右手食指戳了蓓兰的脑袋，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兜里摸出几个核桃和一小包用帕子包住的冰糖，“呐，这可是如贵人给的，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就带过来给你尝尝。”

　　蓓兰见到这些零食，一下笑得合不拢嘴，忙着打开帕子挑了块最大的冰糖就放进嘴里，“好甜呀。”

　　“诶，嬷嬷怎么不在？”假意环顾一番，樱兰见蓓兰的心思已都在吃食上，问道，“嬷嬷这几日几乎天天都在坤慈宫陪着和贵人呢，也鲜少跟我们打照面了。”

　　“坤慈宫，不是有了雅兰姐姐在打理么，怎么嬷嬷还要亲自去陪着呀？”樱兰见蓓兰在自己手指上沾了些唾沫，又轻轻往帕子上的碎冰糖渣上去点，只见哪些碎末就全粘在了指尖，而后蓓兰又嬉笑着将手指放进嘴里，“你啊，”樱兰皱了眉，怪道，“你这个坏习惯再不改，被嬷嬷见着了又是一顿教训！”

　　蓓兰吐吐舌头，“这几个大块的想留着给茹兰她们吃嘛，哪能都我一个人吃光了，”而后又想到刚才樱兰的问题，便接着说道，“嬷嬷同和贵人亲近嘛，有几夜和贵人都留着嬷嬷睡在坤慈宫了，关系肯定不一般呀……”

　　只是话音刚落，好像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诶，樱兰姐姐，我听说前两天如贵人是不是被蛇咬了呀？”樱兰正在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到这个点上，岂料蓓兰自己就提起了。

　　“也没什么大碍，”樱兰笑笑，两只手放在桌上，左手搭在右手上，“不过这想来也是奇怪得很，这大冬天人都要冻坏了，居然还会有小蛇出现在永和宫……这可不寻常见呢。”

　　说完，便望了蓓兰一眼，只是这丫头只顾着在剥那大核桃，樱兰便从她手里接过，只放在地上，再抬起凳子，看准了一下用凳脚落下去，那核桃应声裂开了一道宽缝，樱兰蹲下身连着一些碎壳一同捡在手心，又递还给蓓兰，才接着说道，“在我们襄阳老家，这小蛇又被唤作小青龙，若是谁家入了这小东西，可万万驱赶不得，因为它是来报喜的。”

　　“报啥喜呀？”蓓兰将核桃肉剥离出来，倒是对樱兰的话有了兴趣。

　　“都说这小青龙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男化成的。”说罢，樱兰自己反而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

　　“观音？”蓓兰想了想，才惊叫一声，“送子观音呀？”“嘘……”樱兰忙捂了她的嘴，“小点声，小点声……”

　　“哦哦哦，”蓓兰却是止不住地兴奋，“想起来了，我们老家也有这个说法，但是说孕妇如果梦见蛇，那是要生儿子哩……可这小蛇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永和宫，还在这么蹊跷的冬日，难不成……如贵人是要为皇上诞下小皇子……”声音是小了下去，但蓓兰的脸却因着兴奋而涨得通红。

　　樱兰却只是抿嘴笑着，也不否认。

　　既然话已带到，便想着要回永和宫，还不等樱兰找到合适的由头要走，蓓兰却吃完一颗核桃，呷吧着嘴说道，“这宫里，今天还真是喜事连连呢。”

　　樱兰好奇怎么就喜事连连了？便随口问道，“还有什么喜事？”

　　“樱兰姐姐你不知道吗？”蓓兰倒是一脸奇怪的样子，“这宫里新来了一位贵人，是直接册封的贵人哦。”“新册封的贵人？怎么都没听说呢？”樱兰反问道。

　　“今儿一早这消息都传遍啦，说是皇上前两个月二度南巡的时候，看上了的姑娘家，还在宫外的时候，就怀了龙裔——也是当下就下了册封，只不过回宫之后还欠了仪式罢了。”蓓兰回着话。
　　“可，”樱兰心想这皇上可也真是，前两个月的时候，那不正是和贵人同如贵人才入宫不久，还在储秀宫的时候么，“可皇上又怎会看上一般人家的女子？”

　　“哪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呀，樱兰姐姐你在永和宫都不听外面的消息了嘛？”蓓兰取笑道，“册封的名号是辰贵人，是浙江巡抚的小女……诶，这样一说，如贵人不也是浙江巡抚的……”这回倒是轮到蓓兰满脸疑惑，抬眼望着樱兰。

　　浙江巡抚？樱兰一阵糊涂，如贵人是浙江巡抚钮祜禄·阮元的长女，倘若这新册封的辰贵人是浙江巡抚小女……那岂不是同如贵人是姐妹？

　　可，如贵人分明说过，自己的妹妹钮祜禄·晴辰，在一同入京的路上已被山贼掳了去，生死未卜……为何，如今摇身一变，不但出现在了宫里成了辰贵人，还怀了龙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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