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昨夜樱兰回永和宫的时候晴月还未睡下，听罢回话，“原本以为是有人来了，却只是淑琴嬷嬷想出门找帕子……”

　　晴月正往脸上涂了润泽脸色的香膏，手却停住了，“既然帕子不值钱，又何须专门去开了宫门？”然后笑笑，“这淑琴，心思可真是细着……”

　　一早，淑琴就来了永和宫，那会儿晴月虽是醒了，也听到屋外的声响，却也不急，待到多躺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唤了樱兰进来替自己洗漱打扮。

　　“嬷嬷这么急着来永和宫，难道是储秀宫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淑琴就一直等候在厅堂，晴月出去的时候也不多望她一眼，一直走到门前，对着屋外深吸了一口气，冬晨的空气清冷，一直要顺着凉到身子里面去。

　　“恐是未能遂如贵人心愿，昨晚的储秀宫依旧太平。”淑琴话里有话。

　　“既然都找上门来了，”晴月回过身子，摆摆手示意樱兰先退下，然后走近了淑琴，却并不停住步子，直到到了座榻才坐下，樱兰一早烫好的茶水还温着，晴月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嬷嬷有话但说无妨，也不必再顾及什么——哦，晴月都忘了，嬷嬷对晴月向来是有话直讲，哪还有过顾忌身份的时候，哦？”

　　淑琴也懒理晴月话语里的刺，虽是顺着眉眼低了头，却字字铿锵，“淑琴不知和舍子小主哪里得罪如贵人，要惹得如贵人如此这般处心积虑地对付。”

　　“嬷嬷这是什么话？”晴月手里端着茶盏，笑靥如花，“我同和舍子向来情同姐妹，哪能对付她？”

　　“如贵人的所作所为，如贵人比淑琴更为知晓，”淑琴抬了脸，看着晴月，“只是淑琴希望贵人明白，害人并不是能在这宫里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况且，贵人现在已是高高在上，希望能就此放过和舍子小主一马……”话未落，晴月却是将手里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力道太大以至于溅出不少茶水。

　　“害人？放过？”晴月起身，“我是砍了和舍子的手还是挑了她的筋？我放过她，可有人要放过我？”说完，又露了一丝笑意，“倒是你，不过一介宫女，几次三番同我讲大道理，你配吗？”
　　“淑琴不过是有事说事。”淑琴吞咽了一下，此时的晴月已是离自己不过一拳距离，隐隐地，都能闻到她脸上的茉莉花香粉味道。

　　“有事说事？若不是你与和舍子结成一线，要与我作对，我用得着这么几次三番？”晴月的面色逐渐冷峻，“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在帮人，却不知只是将和舍子所要承受的痛苦拉扯得更长更多。”

　　“不管贵人如何曲解淑琴的想法，”淑琴与晴月目光相触，并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淑琴都只想说，先有静贵人与莹贵人的例子在前，终究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还望如贵人能及时收手，不要酿成大错……”

　　晴月扯了一丝嘴角，走开一步，却撞了淑琴的肩膀，淑琴往后踉跄了一会儿才站稳，却只听晴月的一声，“你要不死心，大可去跟和舍子说我是如何害她的，我倒想知道她是会信了你的话，还是信我这个一同入宫来的好姐姐的话……”

　　两三声冷笑，让淑琴只觉心里发毛。

　　淑琴的永和宫讨了没趣悻悻然离去，樱兰入了屋子来，“贵人，可有想吃的？”晴月摆摆手，“你去喊了齐大人过来。”

　　淑琴来永和宫对峙，就说明昨夜白亦宇确是去了储秀宫，不过只是恰巧被这淑琴撞见给拦住，才没让樱兰发觉——既然这招不成，那便只能再施一计，好让皇后打消了今日带皇上前往探望的念头。

　　默许是带着一些补药来的永和宫，这些药材本是专门进供的上等货色，非一般妃嫔能够享用，只是每年太医院都会专门备上几份，赏赐给个别太医，默许年少有为，又是名医世家，因此也能收到不少。

　　樱兰合了门，屋子里便只留了晴月跟默许两人。

　　默许自是知道什么意思，才放了手里的东西，就一把抱住了晴月，好一会儿都不肯松手。晴月也不再闪躲挣扎，任由眼前的人气息氤氲开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默许才想到什么，“可好些了？”故意省略了称谓，倒叫两人的关系更亲密了些。

　　“嗯，”晴月偎在她怀里，也不抬脸，只是默默点了头。

　　默许笑笑，用手摸着晴月的后背，只想时间就此停住。

　　“怎么白亦宇没跟着来？”晴月好奇，问道。默许似是有些吃醋，“问他干什么？”

　　晴月推他一把，“不过问问罢了，”不一会儿又拉了默许的手到榻座前坐下，“只是一个旧相识，如今都在宫里，互相照应着而已。”

　　默许哦哦地应着，晴月适时地又干咳两声，“估计得两三天才能真正恢复。”默许关切地递过一杯水，晴月却用手挡着，“今早都喝一大壶了，只是没想到这小小风寒，居然会这么厉害……”

　　默许也是有些困惑起来，“照理说，这风寒也不至于传染性这么强了……”

　　“难不成还是晴月作假骗大人你……”这下轮到晴月撅了嘴不乐意，却又是咳嗽起来。

　　“你怎么竟歪曲我的话。”默许哪受得住这番娇嗔，一把又抱住了眼前的人，腾出一只手替她摸着后背，期望能减轻一些胸闷痛苦。

　　“这风寒这般厉害，我看是要将和舍子单独隔着，才不至于叫其他人传染上呢。”晴月边说边用眼角瞄着默许的神情，“哈哈，”默许只当是玩笑话，“不过风寒而已，哪还需要这么大阵仗。”

　　晴月却是立时拉下了脸，挣脱开默许的手臂，“那你就是不信晴月？”

　　默许哪里能明白晴月的想法，也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我看你是要我病得再厉害些，才肯当回事……”晴月侧了身子，叫默许看不见自己的神色。“唉……”默许伸了手去拉她，却被晴月一把缩了身子，只抓了一个空。

　　“和舍子小主那风寒也就几天功夫便能好了……又何须多此一举呢！”默许干脆起了身，见晴月不肯回头，又走到她面前蹲下，“倘若那储秀宫又有人受了传染，还不是要喊你，到时候只怕你这太医公务繁忙，哪还有心思顾得上我这永和宫……”说着话，不禁又红了一圈眼眶，模样甚是委屈。

　　默许有些为难，站在自己的立场，是万不能见晴月这般委屈样的，可倘若因着区区风寒就要隔离了和舍子小主，那也实在是说不过去。见默许迟迟不答应，晴月便也正了神色，“齐大人要实在觉得晴月无理取闹，听听过便是了……”停顿半晌，接着说道，“晴月不过是体恤齐大人，又待和舍子如亲妹妹——这养病期间，不过是想让她能有个安静地方，免得人来人往，扰了清净，也不利于身子恢复。”

　　“好了好了，” 默许见晴月连口吻都变了，连连应着，“听你的便是……可别再闹这脾气，你这自己的身子都还没好，先顾着养病要紧。”

　　听到这话，晴月才肯露了笑脸。

　　送走默许，晴月又紧忙喊了樱兰来，“去叮嘱蓓兰，这些日子多给和舍子炖些萝卜鸡汤，就说萝卜冬日里多食用能暖了身子，鸡汤大补，刚好也是能给和舍子补补气脉。”

　　樱兰点了头，才刚迈出屋子，“等等，”晴月又快步走到门口喊道，“可不要让淑琴知晓。”樱兰应下一声。

　　萝卜与中药相克，通常都是缓和了药性；鸡汤虽补，却并不适合风寒症状的人食用。这些都是晴月还在杭州府的时候便通过李管家晓得的乡野方子——虽对身体无害，却也能让和舍子的病情再拖上几日。

　　第二日，晴月早早地去了毓庆宫请安，皇后似是心情不佳，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便让小禄子送了晴月出门，“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晴月走得慢，微微回头了问稍微落后半步的小禄子，“这皇后娘娘的事情，可不有劳如贵人去猜测。”小禄子也只回了这一句。

　　晴月笑笑，也不恼怒，行了礼便带着樱兰走出毓庆宫，“这禄公公，也真是不会说话！”樱兰倒显得颇为气愤，“狗仗人势罢了，”晴月不以为意，“不过能让这皇后娘娘如此糟心，想必肯定是什么大事，樱兰你这几日可听着些宫女们的谈话，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流言蜚语。”

　　“樱兰明白。”跟着晴月的日子久了，樱兰也学聪明了些，才跟着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接着说道，“今天早些时候，听储秀宫那边的宫女说，和舍子小主已经被安顿在了永福宫，说是风寒传染，连一名宫女都没配呢，只是一日三餐叫人送了去。”

　　“当真？”晴月不由得停了脚步。

　　“那还有假，宫里对这会传染的病向来谨慎，”樱兰说得有板有眼，“虽说只是风寒而已，可这太医院都建议要隔离了，所以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话，只得照做了。”

　　怪不得昨天默许犹豫再三不想答应，原来是怕这事会闹大——现如今和舍子一人被隔离在永福宫，相当于是禁了足，纵使皇后娘娘还有要探望的心，估计也会忌惮着传染一事而搁置几日。
　　“那一日三餐，你昨天可跟蓓兰吩咐了？”晴月边走边问，“说了，”樱兰回道，“萝卜炖鸡汤，早一餐，晚一餐，都让她们给和舍子小主备着。”

　　晴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却停了脚步。

　　难得有了日光，给这清冷的宫里照入一丝暖意，晴月不禁闭了眼，只觉浑身都暖洋洋起来，“好久没遇着这么舒服的早晨了。”脱口说着，樱兰也学着抬眼看那一轮白灿灿的太阳，倒不觉得刺眼，“是啊，这冬日里，有太阳才觉得舒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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