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默许在永和宫留到天色昏暗，才有些不舍得回去太医院，“贵人……”樱兰见晴月独自依靠着窗台，眼神却被离去的人牵扯住了方向，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说，只是喏喏地喊了一声。

　　晴月回头看了她一眼，知晓樱兰的担心，今天自己与默许的相处，任谁看都不像是这宫里的主子与太医的寻常关系——如若被他人知道了，罪名可大可小。

　　何尝不害怕？只是感情有如洪水猛兽，压制不得，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樱兰，”晴月收回了心思，“今晚你就去储秀宫找蓓兰说说话。”“诶？”樱兰有些奇怪，好端端地，怎么晴月就叫自己去储秀宫。

　　见对方面露疑惑，晴月又补上一句，“喊了蓓兰，看着和舍子的屋子，若有可疑人员出入，就能有多大声响就造了多大声响去……”

　　樱兰这才听明白晴月的打算，答应着就往屋外面走。

　　有些日子没能回储秀宫与大家伙儿聊天，蓓兰几人倒是找了存着的瓜子蜜饯出来招待，“樱兰姐姐啊，在永和宫可好玩？”几个年龄小的宫女围着，七言八语。樱兰拣了颗晶莹剔透的蜜枣放进嘴里，撑满了半边脸颊，只得在缝隙中挤出一句，“出去了才知道，其实在哪儿当差都一样，还不如在储秀宫人多热闹哩……”

　　几人哄笑开来，恰好被路过的淑琴听到，“樱兰你怎么不在永和宫待着，到这儿来？”心里纳闷，便走近了问，几个宫女见着淑琴，忙退到边上。

　　“如贵人说想一个人待着，也念我好些日子没回储秀宫了，就许我来聊聊天。”樱兰急着把蜜枣吞进肚里，却差点噎着，紧忙用手抚着胸口，却还是引出一阵呛到的咳嗽。

　　“你啊，出去了还是这么冒冒失失，小心伺候不好贵人被责罚了！”淑琴见她这模样，顿觉好笑，一边忙着替她拍了背，一边又吩咐蓓兰，“还不去倒了水来？大晚上吃这些干果，都不怕涨了肚子睡不着觉？”

　　蓓兰听了话嬉笑着跑出厅堂去找水，几个小宫女人也机灵，忙端了盛着蜜饯的盘子到淑琴面前，“嬷嬷您也尝尝，这蜜饯可能甜到心坎里去了。”

　　淑琴笑着摆摆手，见樱兰缓和些了，才又说道，“你在这儿也别待太晚了，万一如贵人有事找却找不见你，受罚的可还是你。”

　　樱兰撅了嘴，“知道啦嬷嬷，如贵人还是挺疼我的……”说到这，却又突然想到来时晴月交代的事项，不知该不该和嬷嬷说一声。

　　可上次……樱兰记起还在储秀宫的事时候，因为自己跟嬷嬷多说了一嘴，结果被晴月责骂的场景，依旧有些后怕，便将想要说的话又吞进了肚子。

　　淑琴交代几人不许喧哗后，便也由着她们了，独自穿过厅堂，往和舍子的屋走去。

　　才刚要经过院子，却只听吱呀一声，储秀宫的门被推了开来，“这大晚上还有谁来储秀宫？”正纳闷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已经侧着身子从那道未能完全推开的门隙间挤了进来，“是谁在那？”淑琴见来人鬼鬼祟祟，忙喊道。

　　白亦宇原本在储秀宫门外来回走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壮了胆子，也不敢全然推开，只是将门打开一道刚够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却不想刚与路过的淑琴打了照面，一时间慌了神，想要赶紧逃走，却又被门槛勾了脚，一个不小心摔在地上，好一会儿都起不来身。

　　见绊倒在地的人想要起身，淑琴一步上前踩住了他的褂子，“这晚上鬼鬼祟祟的来储秀宫，怕不是要偷什么东西？”

　　白亦宇扯了一会儿自己的褂子，发现被一只脚踩得死死的，不得已只好认了命，丧着一张脸抬头，只见这鞋的主人不过也只是个宫女模样，只是比一般宫女似乎年长些，“我……我不过是来看看这门后面有些什么……”吞吞吐吐地，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好谎话。

　　淑琴见这人模样清秀，还是一张未曾见过的生脸，只是这褂子倒像是太医院的装扮，才松了脚，“这储秀宫是宫女们待的地方，想看看门后面是什么？除了女人家，这门后面还该有什么？”说话却是不依不挠。

　　“不过也是个宫女罢了，”白亦宇气鼓鼓地起了身，拍着衣上的尘土，“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后娘娘呢！”

　　“说吧，你来储秀宫是想干什么来了？要不老实，我可就喊人了。”淑琴双手抱在胸前说道。
　　“诶，别……”白亦宇四下张望了一番，还好刚才那样一出，倒也没引得旁人过来，但见淑琴还是一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样子，便也只好说了，“我来找个人罢了，也不是什么大罪吧？”
　　“虽是太医院的人，但这大晚上擅闯储秀宫，找人？这儿也就只有宫女了——私通宫女，那可是小了挨板子逐出宫，大了能够杀头的罪名，你说大不大？”淑琴回道，但听见身后有了一阵像是故意压着的脚步声，有些杂乱，不像是一个人，便急忙推了白亦宇出门，也是刚合上门的一瞬，蓓兰的声音响起来，“原来是嬷嬷呀，你看吧，”像是在证明什么似的，蓓兰提高了声音，“我就说怎么可能是有闲杂人这个时间来储秀宫，樱兰姐姐你现在怎么这么疑神疑鬼！”

　　淑琴回头，只看见樱兰正挽着蓓兰的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似是不要她再往下说，只是蓓兰没什么心思，够不着樱兰的意图。“不过是想起来刚才回来路上掉了帕子，想去找找，可这大晚上也不知从何找起，罢了罢了，也不值钱。”淑琴笑道，只是眼睛落在樱兰脸上不挪开，寻思着看来这樱兰今夜突然回了储秀宫，应该不只是来叙叙旧这么简单。

　　“那，天色也晚了，我先回永和宫了……”樱兰自知心亏，方才在厅堂听见了这边的声响，便匆匆叫着蓓兰一道过来看，蓓兰起初因着天冷才不愿出来，“兴许是哪个侍卫来咱这储秀宫私会小宫女呢！不然，这月黑风高，谁还能来？”樱兰生怕她不肯陪自己出来，就随便扯了个说法，这才勾起了蓓兰的兴趣。

　　眼见樱兰松了蓓兰的手臂，想要出门去，淑琴忙一把拦住，“好容易才回来一趟，我屋子里还有些雪梨膏，让蓓兰去给你拿一些，你一个人在永和宫，冬天也要补补身子才行。”

　　“哦对呀，前些天嬷嬷都给我们分了些，泡水可润喉了，”蓓兰附和着，“我还以为嬷嬷刚才不说，是舍不得分给樱兰姐姐哩……”说完便咯咯笑起来，又去牵了樱兰的手。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着嬷嬷的？”淑琴佯装生气，蓓兰吐吐舌头拉了樱兰便往厅堂走，经过厅堂里边的第一间屋子，便是淑琴的房间，“蓓兰，给你樱兰姐姐多添一些。”离了好远，淑琴又喊道一声。

　　直到见不到两人，淑琴才摸着胸口松了口气。

　　再开门，却见白亦宇还在门外候着，只是贴了墙脚，探出一个脑袋来，发现是淑琴后才敢将整个身子都露出来，“你倒还敢在这儿！”淑琴嗔怒道。

　　“我说了我来找人，这人没找着，怎么肯回去？”白亦宇摸透了眼前这人不像是个坏人，不然也不用这么帮自己，以免被他人发现，或许还能从她这里套到一些关于和舍子的信息来。

　　“你找谁？”淑琴回头看一眼，确定樱兰她俩还没出来，急着要将这人打发走——要被人发现有男人夜间私闯储秀宫，不管是为着何事，都要落了口舌把柄，到头来损害的都是储秀宫的名声。
　　“和舍子，”白亦宇说道，怕对方听不清楚，又重复一遍，“秋佳·和舍子，苏州人氏。”

　　淑琴没料到白亦宇来储秀宫找的人居然是和舍子，“你找和舍子小主做什么？”

　　“听她病重，放心不下，只得自己来看看……”白亦宇的话还未落，淑琴就又拉了他的手入了院子，站在门口说话太显眼，指不定樱兰什么时候拿了雪梨膏又出来，可走了一圈也不知道哪里才安全，白亦宇几次想继续说，却都被淑琴提醒道，“别说话”。兜转一番，才终于在原先莹贵人住过的房门口停下，这里挨着西边的宫墙，即使是白天，如若不是需要打扫，也少有人过来。
　　“你是和舍子小主的什么人？”推开门进了屋子，许久没住过人，空气里都是一股子尘味，但淑琴现时却也懒得理，只是着急想搞清楚这来人的身份。

　　樱兰平白无故地来了储秀宫，好巧不巧，却又有陌生男人要来找和舍子，这其中未免太过蹊跷，由不得淑琴不怀疑。

　　白亦宇只当淑琴是个在储秀宫当差的宫女，见她帮着自己又对自己的事感兴趣，便一五一十全盘告诉了，包括自己在苏州城与和舍子的那一段情感关系。

　　白亦宇生性单纯耿直，讲得兴起，淑琴却是越听越怕，终于按捺不住，“别说了！”见自己的反应引得眼前的少年一阵错愕，才缓了口吻，“这些话，可有对他人提起过？”

　　白亦宇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想到，“不过，周含跟晴月，对这事都知情。”

　　“晴月……”淑琴其实已经想到今晚这些事的缘由，只是没想到才安宁了几日，这如贵人竟又贼心不死，设计这样一出戏来逼害和舍子。

　　更何况，淑琴也实在想不明白，这一次如贵人又是为着什么理由，毕竟和舍子才刚从宗人府放回，又身染重病；纯贵妃已是大势已去，并未再能在短时间内威胁到她——而且身为贵人，能够获得的她也都已获得，究竟还有什么理由，要让她这般对和舍子的存在耿耿于怀？

　　白亦宇正要继续打探和舍子的下落，却被淑琴瞪着警告，“今日的事，和谁都不能告诉；你跟和舍子小主的事，就让它从此烂在肚子里。”

　　白亦宇哪里肯，但见淑琴神情严肃，便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问着，“那和舍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好些了，服了药没几日便能好。”淑琴也不看他，却还是回了话。

　　“哦……”好像只为听到这一句话，白亦宇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淑琴让他在屋里先候着，自己去外面看了一圈发现樱兰已经先行一步离开储秀宫，才又喊了白亦宇出来，送至宫门口，“可别再来储秀宫，刚才我说的话都记住了？”

　　白亦宇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走开好几步远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我要这么听这小小宫女的话？”边想边挠了头，再回头时，储秀宫门已是紧闭。

　　只留凄冷的月色将那堵红墙身影拉得老长，长到绵延至脚下，好像要把整个自己都吞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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