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连着几日，和舍子都来找晴月打听绾珠的消息，晴月也不厌其烦地继续编着一些绾珠与“宫外相好”的细节，一步一步引诱着和舍子愈加痴迷。

　　绾珠却是没再来过储秀宫。

　　这一天也是刚过了早饭时间，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小福子突然到访，说要邀晴月和淑琴一同前往毓庆宫。

　　晴月到了正厅，淑琴已经候了一会儿。“淑琴嬷嬷，”晴月笑意盈盈，尽管小福子没有明说，但晴月心里也明白，这皇上身边的太监来喊人去皇后娘娘的寝宫，还能是为着什么事呢？“还有劳淑琴嬷嬷陪着晴月走这一遭呢。”

　　淑琴也猜到了几分，晴月往咸福宫走得勤快，想必绝不是因着纯贵妃娘娘没事使唤——若只是使唤，早就像先前和舍子那般挨了责罚，而今天又是皇上命人来请，莫非……淑琴忙行了礼，“晴月小主吉人天相，必是有大好事了。”

　　晴月也不再应话，跟了小福子便出了储秀宫的门。

　　毓庆宫正厅内坐了三人，皇上坐在正榻上，皇后在左，纯贵妃在右，三人都笑容满面，看着一片祥和，但是晴月明白，这皇后脸上的笑是藏了刀，这把刀现在恨不得要将自己剁成了沫子。

　　“晴月今天还真是春风满面呢。”最恨的人倒是最先开了口，晴月先后给三人行了礼，怯怯的站在边上，听闻皇后的话，才又抬了脸，“托皇后娘娘的福……”

　　“是本宫的福还是谁的福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要在宫里本本分分，守了规矩，不要让皇上为这后宫的事烦心。”皇后说着又望向皇上，见对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边点头，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晴月倒也是好本事，这侍寝的大事居然本宫都不知晓……若不是皇上提起，本宫还要忙着张罗呢……”

　　“皇后娘娘，”纯贵妃打断了话，“这晴月侍寝可是皇上钦点的……也不必多向谁禀报吧？”皇后哑了言，清了清嗓子，当着皇上的面，又不能再多说什么，“本宫不过是想对这后宫多些了解，入了这后宫，便都是本宫的妹妹，事无巨细，本宫都得看着点不是。”

　　纯贵妃心里觉得好笑，但晴月依仗着自己得了册封，这皇后是被自己的搬的石头砸了脚，有苦也说不出，“容她再吠几声”，这样想着，嘴角又扬起了一个跋扈的笑意。

　　皇后见纯贵妃一脸得意，已是按捺不住的怒气，脸上却依旧只能露了笑脸，“皇上封了晴月做如贵人，日后可要好好协助本宫一同维护这后宫的秩序。”

　　“晴月明白……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谢贵妃娘娘。”晴月笑着行礼，正好与纯贵妃的眼神对上，也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得意神情，这种得意不单是现在压了皇后一头，而是要在日后继续乘胜而追，把这毓庆宫吃得死死的。

　　在回储秀宫的路上，淑琴倒是安静得很，反而让晴月有些不习惯。“淑琴嬷嬷，都没什么想问的？”晴月故意拖长了脚步，好让身后的淑琴能走得离自己近些。

　　“主子的事，淑琴不敢多问。”淑琴回道。

　　晴月止了脚步，转身，淑琴也紧忙停下，“淑琴你是聪明人，也懂得这宫里的不少规矩，若是要你跟我一同搬了这储秀宫，可愿意？”

　　“淑琴不才，怕是离了这储秀宫，也再无其他用处。”淑琴头压得低，也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对于淑琴的回复，晴月也不觉得奇怪，这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曾问过与自己相似的话，只不过这淑琴就像是这宫墙上的老砖，又旧又硬。

　　“呵，最好是在这储秀宫，也一无是处了。”晴月冷笑一声，才有继续走着。

　　晴月被册封为如贵人，择日就要搬离储秀宫的事很快传了一个遍。和舍子来的时候，晴月已经让樱兰把好几拨宫女堵在门口，“姐姐啊，”和舍子的声音很是兴奋，一进屋子便抱住了晴月，“你都瞒我这么久！”

　　“不是有心瞒着你，”晴月好不容易才抽出身子，“都不确定嘛，怎么和你说。”

　　“那皇上到底长什么样呀？”和舍子这样一提，晴月才想起来，都入宫一个多月了，和舍子竟连皇上的面也未曾见上。

　　“当然是器宇轩昂了啊。”晴月笑着给和舍子倒了一杯茶，心里又现出当夜的场景，自己在那龙床上只盖了薄薄一层被褥，皇上入了幔帐——肌肤碰着的时候，有些粗糙，连着喘息，都是断续的；晴月只好闭了眼不去看，不去感受，却又被命令道“看着”，睁了眼只是离得如此近的一张，近到看不清了长相。

　　于是朦胧间，视线模糊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人竟变成了默许，记忆深处的胸前起伏心跳，硬朗的下颚线一下离得近，一下离得远，晴月抓了眼前人的上臂，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劲。
　　“那姐姐之后住哪边呢？”和舍子接了晴月手里的茶盏，“在永和宫呢。”晴月被自己刚才的念想羞了一着，“永和宫？”和舍子重复一遍，“那不是在西宫了？”

　　“嗯……”晴月应着，却见樱兰疾步走进了屋内，见和舍子在，又不说话，“什么事就说吧，和舍子又不是外人。”

　　“咸福宫的绾珠求见呢……”樱兰这才说道。

　　晴月望着和舍子，和舍子也望着晴月，“唉……”还是和舍子先叹了一声气，“姐姐现在是贵人，要是能帮的，还是多帮一些吧……”说完，便起了身出去，好让绾珠能进了屋子说话。

　　这绾珠入了屋子，先是说了一番祝福恭维的话，见晴月也不问，只好自己又开了口，“晴月小……哦不，如贵人……绾珠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便是了。”晴月顾自喝着茶，也不看她。

　　“绾珠想就此离了宫去……但怕贵妃娘娘不同意，所以来求如贵人相助，能不能帮绾珠在贵妃娘娘面前说几句……”绾珠说得不响，却能听出来是打了好几遍腹稿。

　　“这话，我可怎么说？”晴月放了茶盏，眉头轻皱，仿佛在思考什么，确是什么都没想，不过做了样子。

　　“现如今您已是贵人了，能够帮贵妃娘娘在这宫里做更多事……”绾珠以为晴月是不知该如何办，便紧忙接话道，“所以绾珠想着，刚好借此机会，能够向贵妃娘娘提一下出宫的事宜……”
　　“可这贵妃娘娘也不一定听我的啊……”晴月起了身，“如贵人您只管帮我说几句话便是了，要贵妃娘娘实在不放人，那绾珠便也认了命……”绾珠生怕晴月拒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唉……你可别这样……”晴月去扶，绾珠却是不愿起身的样子，“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了……”转念一想，却又有了什么想法，“今天晚些时候，你去御花园等着，我喊了和舍子一道，咱们想想法子。”

　　“和舍子小主？”绾珠一脸疑惑，“可奴才之前对她曾……”“和舍子是个善良人，不记着那些小事，况且我已经和她说了你的事，她也可怜你，”晴月打消着绾珠的疑虑，“多个人多些法子，有些话不便在这储秀宫里头说。”

　　“嗯……”绾珠将信将疑。

　　让樱兰送绾珠出了储秀宫，又去喊了和舍子过来，见跟着周含，便示意让樱兰退下，和舍子见状便也让周含出了屋子，到外边去候着。

　　“这绾珠想着逃出宫去呢……”晴月话说得快，好像很是着急。“逃出宫可是大罪！”和舍子惊得喊出来，却又紧忙捂了嘴，“可是劝了她？”

　　“劝不大住了，”晴月表现得忧心忡忡，“让她先回去冷静一番，可不能眼看着她做出这般傻事。”

　　“唉。”和舍子也跟着着急。晴月偷瞄了一眼和舍子，“听说是相好在宫外头病危了，只想着见她最后一面，所以绾珠才这般着急吧……”

　　“那相好就在紫禁城了？”和舍子忽地想到了什么法子，“如果只是出宫去见一面，那又何必要犯这么大险呢！”

　　“你可有什么好主意？”晴月问道，“用钱买通了那守宫门的侍卫不就好了？”和舍子听说有的宫女和太监，常常用些碎银两买通了宫门侍卫偷溜出宫去。

　　“还有这种法子？”晴月一脸不信，“要真有这种法子，那绾珠自己又怎会不知道。”

　　“她现在是着急地想不明白事情了，”和舍子干脆起了身，“一心只想着出宫去，到时候不但落得人见不上，还害了自己。”

　　“也是叫人心疼了……”晴月好一会儿都不作声，“她这处境，倒是让我又想到了你……”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

　　和舍子只觉鼻子一酸，“提我做什么呢……”

　　晴月拥了和舍子入怀，“都是苦了的人……”不过是一句呢喃，却叫和舍子湿了眼眶。“绾珠那丫头要是能像你这么明白就好了……希望御花园的夜风能让她清醒点。”

　　“御花园？”和舍子抬了头，“嗯，说是去走走，把心绪理一理。”

　　“哦……”两人也没再说些什么，和舍子恢复了心境，才出了屋子。

　　跟周含一前一后才路过正厅，和舍子却依旧想着绾珠的事，“你先回屋去准备了热水，我去去就来。”和舍子站住了脚步回头吩咐道。

　　“这么晚了，小主你还要去哪里？”周含不解，和舍子也不应声，小跑着就出了储秀宫。

　　和舍子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忽地就担心起绾珠来，是这遭遇太像着自己？还是这入了宫，再也见不得被这红墙相隔了两情相悦？或者，还是怕那宫女在这月黑风高的凄冷晚上，冒失地做出什么傻事？

　　所有的所有就这样想着，和舍子气喘吁吁，但这御花园却是死一般地寂静，因着冬日的缘故，连虫鸣鸟叫声也没有，风也像静止了般。

　　和舍子往里走着，只能借着白冷冷的月光看清那些横亘的光秃秃树枝和假山，临近湖边，隐约看见有什么浮着。

　　走近一两步，却惊吓得一腿软跌坐在地上，喉咙口却又被恐惧堵住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漱漱地不自觉往外涌。

　　那背面朝上，整张脸都没在湖里的，分明是个人。

　　在月色的披露下，随着湖水一泛一泛，玫粉色的裙摆也一阵一阵地漂着，像是在说着话，却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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