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和舍子在御花园湖里发现的那具尸体，是咸福宫纯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绾珠。

　　一行侍卫巡逻发现早已吓得失了魂的和舍子后，才看清湖里伏着大半个身子的人，这事也连夜惊动了毓庆宫。

　　“这后宫之中，居然还能发生这等事！”皇后勃然大怒，在那毓庆宫正厅里头，自上而下地俯望着，和舍子跪在地上，旁边是今夜带队巡逻的侍卫颜季。

　　“启禀皇后娘娘，”颜季的声音依旧铿锵，“在岸边，臣还发现了这些物件。”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灰色布袋子递上前，皇后看了身边的小禄子一眼，小禄子紧忙走近接过，“娘娘，是一个成色好着的玉镯，还有一只镶珠金钗呢！”小禄子从怀里摸出一块丝帕，搁在手心，而后又将袋子里的物件倒在丝帕上，托着好让皇后能看个清楚。

　　“这小小宫女，哪来的这些上等珠宝首饰？”皇后微眯着眼，走近了瞧着，也不知是问小禄子还是问颜季。

　　“从她主子那偷得呗……”小禄子阴笑着接上话，皇后也不怪他乱说了话，只是盯着和舍子看，“这都天黑了，你怎么还往御花园跑？”

　　和舍子哪里还听得见这问话，只是止不住地发抖，“皇后娘娘问你话呢！”小禄子收了那些物件，捏着嗓子喊道。

　　“皇后娘娘，和舍子小主估计是吓得不轻，还请让太医院的人来看看。”颜季替和舍子回了话，皇后也不再多问什么，只说了句，“这事先不必惊动皇上，不过这咸福宫都几次三番出事，再不好好查查，指不定哪天就把这整个后宫都掀了……”

　　也是话音才刚刚落下，门口处便传来一声“纯贵妃娘娘驾到”。

　　皇后显然是没想到这晚上纯贵妃还会追到毓庆宫来，但又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宫里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想必肯定是急得不成了样子，便很快又安了心，不知觉间笑意抚上了嘴角，“妹妹来得可是真快，让本宫都以为是这紫禁城的风会说了话，直接把本宫将人带来毓庆宫的事吹去了咸福宫呢。”

　　“皇后娘娘倒还有闲情逸致说笑，”纯贵妃铁着脸，穿过了院子，步到皇后跟前，身后紧跟着小寿子，“本宫听闻绾珠溺亡在御花园，为何皇后娘娘不先派人通报我咸福宫，而是擅自搬离了尸身，还将最先发现的和舍子带来了毓庆宫？”

　　皇后冷笑一声，“怎么？本宫将绾珠的尸身带走，妹妹你要如此紧张？莫不是这当中还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缘由？”说着，缓缓侧了身子，示意小禄子，那小禄子在嘴角扯了一抹笑，上前一步又将手中的珠宝首饰展示给纯贵妃看，“贵妃娘娘，不知这些可是咸福宫里头的物件？”

　　原本站在纯贵妃身后的小寿子见状有些惊讶，倒是纯贵妃只斜眼看了一瞬间，“本宫能有什么不能说的缘由？倒是皇后娘娘您，捉了这细枝末节，不知又想演哪出？”

　　“妹妹想多了，本宫只是想这后宫太太平平彼此相安无事，但若有人一心为非作歹，那本宫也不会坐视不理！”皇后最后几个字说得重，连着整个正厅都弥漫了火药味。

　　“皇后娘娘的这个局，本宫没有兴趣奉陪。”纯贵妃不屑道，正欲转身，却被皇后挡住了动作，“妹妹心虚？”

　　纯贵妃怒目对着，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神色，“本宫有什么好心虚的？既然皇后娘娘这么爱守着宫女的尸体，那本宫倒也落了清净，还望皇后娘娘能明察来龙去脉，免得叫别有用心的人又惹了传言。”

　　说着，便不紧不慢地往门外走去，小寿子迈着碎步跟上，待到了门边，又回头探着什么，见皇后娘娘还盯着，才紧忙出了门去。

　　“好一个纯贵妃，大难临头还气焰嚣张！”皇后眼见着纯贵妃二人出了毓庆宫，顿时气得有些胸闷，小禄子忙着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打了手，“这事必须彻查清楚，我倒要看看，这咸福宫是不是还真能脱得了干系！”

　　“臣遵命，”颜季应着，却又看了边上的和舍子一眼，“那这和舍子小主……”

　　“去派人喊了齐太医过来，先别把人送回储秀宫了，就在毓庆宫待着吧。”皇后也只望了一眼和舍子，便甩了手进了里屋，小禄子冲边上站着的一个宫女努努嘴，“还愣着干什么，紧忙去太医院喊了齐太医啊！”

　　那宫女应着一路小跑出去，直到听不见脚步了，颜季才起了身，正欲去搀了和舍子，小禄子却又倒吸着一口气，发出“嘶”的一声，“哎呦喂我说颜季大人，这和舍子怎么说也是小主，可哪能和这宫里其他男人接触着？”

　　这一说，颜季伸出的手便落在了空中，也不知应不应当继续往前，和舍子这时也稍稍缓了劲，一把抹了脸上的眼泪，盯着那双伸在眼前的手虽是不出声，却又抬眼望着这双手的主人，泪眼婆娑，明眸下是一圈浅红。

　　颜季也不知怎回事，仿佛一下被勾了魂似的，顾自又递出了手，握住和舍子的胳膊，轻易的，就将地上的人儿搀扶起来——和舍子的腿已在地上跪麻，即使起了身也好一会儿站不平稳，就半倚半就地借着颜季的身子使力，眼睛虽没望着，一声“多谢颜季大人”却溜出了玉唇，将将好能落入身后人耳畔的分量。

　　“不知廉耻！”小禄子啐道，连连摆手就入了里屋。

　　绾珠死在御花园，和舍子昨天夜里又被皇后娘娘抓去了毓庆宫。这件事传到晴月耳里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所以，是和舍子发现的绾珠尸体？”晴月微微皱着眉，这事与自己设计得太不一样，以至于都要害怕起来。

　　昨夜，晴月故意在与和舍子的闲聊中透露“绾珠有些想不开”，而后又提醒道“让她一会儿独自去御花园冷静冷静”，是因为料到，依着和舍子心软的性子，必定是担心如自己一般为着宫外的某个情郎朝思暮想的绾珠会因一时的冲动做出什么傻事——赌一赌和舍子会不会凭着这份可笑的同理心去御花园找了绾珠。

　　和舍子也的确着了晴月的道，而只要她在御花园与绾珠有了交集，晴月便打算在第二日去和纯贵妃通报了两人深夜在御花园私会一事——一来将纯贵妃的注意力转移到和舍子身上；二来，既然纯贵妃已经对绾珠起了疑心，自己也可趁机游说一番让纯贵妃就此将绾珠逐出宫去，遂了绾珠的愿，而自己也能借机成为那咸福宫的左臂右膀。

　　也不是没想过这险招会将自己暴露出去，但照这几月来对和舍子的观察，晴月笃定和舍子是个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将身边人拉入险境的人，“单纯还是蠢，不过是看犯得事轻重与否罢了”，在晴月眼里，和舍子几乎要与“蠢”划伤了等号，遇事既不会考量周遭后果，也不会巧言善辩令自己脱身，“只是干留着眼泪，瘫软在地上”，上次若不是有淑琴护着，相来早已不知被罚在哪座冷宫中。

　　所以晴月愿意赌这一把。

　　只是，绾珠死了，却叫一切计谋都乱了阵脚，特别是还将皇后牵扯了进来——现在的局势，晴月分不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走向。

　　所以当淑琴来了自己屋里，晴月还是有些心虚。

　　“和舍子小主，在毓庆宫歇着了。”淑琴说道，樱兰见屋子里气氛不大对，便想出去顺便关了门，才迈开一个步子，晴月便开了口，“你回避什么？”

　　淑琴看一眼樱兰，又接着说道，“如贵人您马上也要离了储秀宫，但既然现在还在，有些话还需再多说一句，”晴月原本站着，见淑琴这般样子，又去坐在了桌前，也不看着这边，“和舍子小主昨夜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想必如贵人比淑琴更加清楚；只是淑琴想提醒一句，这红墙宫里的人都经不起被逼，再温顺的兔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逼了，只怕也会学了咬人。”

　　晴月听罢，狠拍了桌子一掌，“不过是一个储秀宫的嬷嬷，当日是见着你入宫久，才多番忍让；现如今还不感恩戴德，反而继续教训主子？”没料到晴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淑琴惊了一惊，“贵人……”樱兰抖着嗓子，晴月转了身却反手一个耳光落在她左脸颊上，“还有你，吃里扒外是不是什么事都要往外说？让你以后就老死在这储秀宫好不好？”

　　樱兰捂着脸一下跪在地上，“如贵人，樱兰不敢……樱兰再也不敢了……”

　　还是淑琴见不过，连着跪在了地上，“如贵人，淑琴话说得重，还请怪罪淑琴一人，樱兰也不过是在奴才的几番追问下，才说了一些事……并不是有意……”

　　“是不是有意有关系吗？”晴月怒喝道，樱兰早已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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