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冰与火之歌]她是龙

　　当他们靠岸，太阳早已沉落西天多时，咸涩的夜风冰凉地直钻入人的衣领。港口荒凉寂寥，只泊有几艘渔船，附近的港口市镇散布着零星灯光。

　　月光星光似也染上了寒意，珊莎抱着胳膊抖抖索索地看青岚和多里安合力把小船塞进那个小小的魔法口袋。她从未经历过今天这样的日子，穿着薄裙子站在咸腥的冷风里发抖，而且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但至少和他们在一起很安全，她自我安慰，而且她马上就能看到母亲和罗柏了。

　　三人就近在港口市镇找了家名为“舰队旅馆”的客栈，挑了个最黑的角落坐下，一个顶多十五六岁的褐发女孩跑来招待他们：“亲爱的，想要点什么？”

　　青岚问：“你们有什么？”

　　女孩掰着指头：“厨房里还有一条黑面包，一锅肉汤，几条烤鱼……还有两只烤鸡。”

　　多里安手撑着脸闷闷道：“我随意。”

　　“我也一样。”珊莎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笑。

　　青岚掂量了下三人的饭量：“面包，肉汤要热热的，烤鸡我们都要了。”

　　厅堂灯火通明的一边聚集着七八个喝酒吹牛的水手，有几个大腿上还坐着衣衫不整的女孩。

　　从他们的聊天声中，青岚听到潮头岛伯爵蒙福德·瓦列里安的名字，还有君临，战争。

　　食物依次送了上来，青岚抓住女孩问：“你们还有房间吗？我们要住一宿。”

　　“有的。”女孩扫视他们三个，“但只剩一间了。“

　　珊莎害羞地看了多里安一眼。

　　青岚倒不在乎：“那没关系，有热水吗？我们还想洗澡，多里安，你想洗吗？“

　　“我不用。”多里安正把面包撕开，头也不抬。

　　从三岁起就是小淑女的珊莎即使饿了一天也没忘记餐桌礼仪，而多里安亦是一名小绅士，他帮她们舀热汤，把鸡肉和面包撕碎，当晚餐吃得差不多后，他又让她们先上楼洗澡，自己在楼下待一会儿。

　　当两人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后，珊莎又是赞叹又是羡慕：“他好贴心，阿岚，你真幸福。”

　　“……”青岚狐疑地看着珊莎满眼粉红泡泡，疑心她又要发花痴，“他是海巫师，已有300高龄，年纪够当你祖爷爷，你可别动他心思。”

　　珊莎羞红了脸：“我才没有，我说的是你……”

　　青岚毫不买账：“他是我的侍从啊，而且我可受不了几百年都一副小孩模样的男人，等我长大了别人会当我是变态的。”

　　珊莎好奇：“他长不大吗？”

　　“深海国度的居民寿命远长于人类，成长周期也更久，以你们的标准看他还只是12岁的男孩，其实他早已成年。”

　　接受了世上存在魔法的设定，珊莎也已得知青岚是深海国度的公主，尽管自己仰仗罗柏也有了北境公主的身份，她还是羡慕不已，对神秘深邃、人鱼游弋的海底世界充满神往。

　　青岚却厌倦了这个话题，打算趁此刻二人独处打听那天的事。

　　“你曾从史塔克大人口中得知我落水'死去'，这么说你知道我和你母亲打算前往君临的事了？”

　　珊莎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惑：“不，父亲说临冬城来信，你失足跌入心树下的黑水池……”

　　青岚失笑：“我大概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如果他如实告知你们，你和艾莉亚一定会追问我为什么会跌落狭海，如是问下去，我为什么要来君临，我为什么要和凯特琳夫人来君临，小孩子藏不住话，而他在调查的事需要保密以免打草惊蛇。失去了我这个人证，他不得不转去寻找其他证据。”

　　珊莎呆呆地看着她。

　　青岚提点她：“兰尼斯特给史塔克大人扣的罪名是篡位叛国，否定乔佛里的合法继承权，最近在君临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你可有听说？”

　　“你是指……”

　　“兰尼斯特姐弟乱lun，乔佛里、弥塞菈和托曼俱非劳勃亲生，这是真的。布兰没有跌落塔楼，他是被詹姆·兰尼斯特扔下去的，我也不小心被弑君者刺了一剑，因为我们看到他们两个在首堡里……”青岚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神情，“之后，一名刺客拿一把瓦雷利亚钢匕首刺杀昏迷在床的布兰，不过没成功，夏天咬断了他的喉咙。鉴于渡鸦传书不保险，凯特琳夫人和我决定前往君临把这些事告诉你父亲，之后的事，你知道了，我没去成。不过君临暴动那日，多里安读解到乔佛里的内心，刺杀布兰的人正是他，原因嘛，我不清楚，那傻瓜似乎满心认为自己是劳勃的亲生子，也许是他天性冷酷使然吧。”

　　珊莎默默无语。

　　青岚继续：“其实你父亲接任国王之手一职，主要是为了调查他的养父琼恩·艾林的死因，你父母收到你莱莎姨妈的来信，信中指明前首相是为瑟曦谋害，我们怀疑琼恩·艾林因调查王子公主的事被王后察觉，从而惹来杀身之祸。”她顿了顿，“史塔克大人终是重蹈了老首相的覆辙，珊莎，你父亲做了什么，让王后他们抓住了把柄？”

　　珊莎面色绯红，声音细若蚊蝇：“劳勃国王立下遗嘱……命父亲摄政辅佐合法王位继承人直至他成年，但父亲在大殿上宣称史坦尼斯大人才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王后已经给小乔戴上了王冠，她撕毁遗嘱，指责父亲联合史坦尼斯大人篡位……就在大殿上，没有人帮他，大家都被杀死了。”

　　“史塔克大人认定史坦尼斯是王位继承人，看来他已经找到了兰尼斯特姐弟乱lun，乔佛里等人非劳勃国王亲生的证据，只要告诉国王……”青岚总觉得哪里不对，“国王死的太不是时候，也许又是兰尼斯特干的……不然，只需告诉他，多简单的事。“青岚起身离开浴桶，捞起搭在高脚凳上的鲛绡裙披上，回头却看到珊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进热水。

　　“是我的错……”她哭泣，“父亲本打算送我和艾莉亚回家，我舍不得离开王宫，就去……告诉了王后，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青岚无言，一个12岁的小女孩如何懂宫廷里的蝇营狗苟权谋算计，她确实一无所知，也许她更该责怪史塔克夫妇。不，应该是这整个时代，女孩被勒令成为淑女，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爱情曲歌，学习琴棋书画只待取悦未来丈夫，离了温室的玫瑰轻易就被风霜摧折，艾莉亚这样更具生命力的“异类“却被鄙夷责备。

　　艾莉亚，艾莉亚在哪里？

　　奈德大人被囚禁后，王后逼迫珊莎写信给临冬城，命所有的史塔克前来君临下跪效忠，罗柏二话不说扯了反旗，于是更坐实了奈德的叛国罪名。
　　王后许诺珊莎放父亲一条生路，让他穿上黑衣，但在圣贝勒大圣堂的讲坛上，新王乔佛里话锋一转，嘲弄王后瓦里斯的主张乃妇人之仁，命伊林·派恩用奈德的“寒冰”砍了他的头。也许王后本意确实不想要奈德的命，但她那傻屌儿子的举动无疑把史塔克和兰尼斯特推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青岚又想起一个人：“你的好朋友，珍妮·普尔……”
　　珊莎摇头：“不知道，她和艾莉亚一样，父亲被抓起来那天我就再没见过她。而她的父亲，维扬·普尔，也被他们杀死了。”

　　维扬·普尔，临冬城的管家，首相日理万机，奈德带走管家预备让他协助自己，不想有去无回，奈德带走的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君临：乔里·凯索，胖汤姆，茉丹修女……还有狼淑女。而若干年前，奈德的父亲与大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惨死于红堡的大殿。

　　史塔克家属于北境，就像雪花，一到南方是会融化的。

　　青岚让珊莎穿上她在君临买的干净衣服和鞋袜。

　　“男装？”她捧着衬衫马裤，不知从何下手。

　　“男装方便，你也不想在走路时被裙子绊倒吧。”青岚再把贴身的内衣裤丢给她，“真是奇了，你们这儿的女人居然不能穿内裤！”

　　珊莎脸红了。

　　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扮得像男孩的，她拈起珊莎一束刚洗过的红发，放弃了剪她头发的打算。“我们救你时，你那个发型好傻，脑袋上像顶了个盘子。”她试图聊点轻松的话题。

　　珊莎迟疑地看着她：“那是南方小姐的发式，大家都这样，王后也这样。“

　　“你是北方人。”青岚觉得北方姑娘的发式更简洁好看，仅在脑后编成几股小巧的发辫，任其余发丝柔软地披散，南方仕女却在头上顶着沉重的大盘髻。

　　这句话令珊莎想起了茉丹修女，彼时她初至君临安顿下来，迫不及待地想融入这个富丽堂皇的宫廷，为给自己盘出一个南方发髻，她在镜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在温暖的南方照旧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修女坐在阳台前打着扇子，“你母亲不会喜欢看到你这样的。“她如是说，“你要牢记你是个北方人。”

　　青岚叫人把浴桶搬离房间，多里安从楼下上来：“如果你们实在介意的话，我可以睡地上。“

　　珊莎却道：“当骑士不得不与姑娘同床，他们会用一柄剑将二人隔开。”

　　青岚立刻把“淑女”扔到床上。

　　短暂的一夜很快过去，小镇的钟声把三人唤醒，看珊莎一脸的憔悴，青岚相信她夜里从未真正入睡，事实上，自父亲死后，珊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用淡盐水草草洗漱过，三人下楼吃早餐，有黑面包、鲜鱼、奶酪和羊奶，青岚不喜欢腥膻的羊奶，但她尝了点麦酒，最后不得不要了一壶清水。临行前，又问店家买了几大块面包和整整一轮奶酪。

　　他们来到港口，却见那里簇拥着不少人，挤到前方，见茫茫洋面之上，一支前不见头后不着尾的船队乘风破浪浩荡而来，这个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巨大帆布上的家族纹章，其中亦包括潮头岛瓦列里安家族海绿底面的银色海马，但每一艘船上都飘扬着拜拉席恩的宝冠雄鹿。

　　这支为数两百的船队过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全部脱出人们视线，当地人谈论潮头岛伯爵蒙福德·瓦列利安很久之前便带走了所有战舰与岛上的青壮年前往龙石岛效忠，目前坐镇岛屿的是年仅六岁的蒙特里·瓦列利安。

　　人群散去后，青岚问多里安：“你觉得谁会赢？”

　　多里安看起来兴味索然：“君临防卫薄弱，但他们有野火。“

　　“野火？”

　　“那天我看到提利昂·兰尼斯特在炼金术士公会。”

　　港口依然有几个水手留在渔船上擦拭甲板，毫无扬帆出海的意思，多里安直接取出了独木舟，被那些水手看到，青岚责备他，他却反问：“能把我们怎样？你不该害怕暴露能力，该害怕的是他们。”

　　青岚承认他说得对，但她不想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三人坐进小船扬长而去，水手们酝酿了一肚子惊诧异闻，连滚带爬地奔向市镇。

　　尽管表面看不出来，但小船内部宽敞了许多，能完全躺进三个人还有多余空间，昨日趁她们洗澡之时，多里安在船壳内壁刻下空间扩充的术法铭文。

　　青岚兴奋：“这么说，我们不用专门找客栈过夜啦？”

　　临近黄昏，乌云四合，隐有电光闪烁，不久暴雨倾盆而下，他们很快成了落汤鸡，不会魔法的手里给塞了个瓢儿负责把船里的雨水舀出去，会魔法的两个努力止息风暴，让船靠岸。

　　青岚只手把小船拖上岸，多里安取出银色海草编织的斗篷给身体娇弱的人类女孩披上：“如果我没记错，”他说，“这里附近有座轻语堡。“

　　轻语堡是蟹爪半岛上的一处城堡废墟，曾是克莱勃家族的家堡。

　　青岚看了珊莎被暴雨洗刷得惨白的面庞一眼，对多里安道：“你背她。”

　　男孩听话地女孩面前蹲下，珊莎苍白的脸浮出几丝红晕，青岚用他们都听不懂的东方大陆通用语道：“猪八戒背媳妇儿。”

　　蟹爪半岛位于王领东北处，半岛伸入狭海，北部靠近螃蟹湾，南部临近黑水湾。这个地方荒芜贫瘠，满是沼泽地与松木林。多里安说半岛上每一个幽暗的山谷都有领主，他们的领主和臣民不相信任何外人。他们多是先民的后裔。当年安达尔人试图夺取蟹爪半岛，结果处处碰壁。最后他们的漂亮女儿却用亲吻得到了他们强壮的儿子用刀剑无法获取的东西。

　　此时雨势稍缓，三人进入长满士卒松与哨兵树的森林，青岚走在前方，这把经由临冬城铁匠千锤百炼的淑女剑劈砍的第一样东西是在眼前伸展的无数枝条，她时不时拿剑尖挑弄地面，沼泽反射着灰绿幽光，三人在绿色幽影中穿行，随着天色愈来愈暗，黏软的沼泽与坚实的地面愈来愈不可分辨。

　　当他们绕过一块横亘路边的巨石，又走了约一里路，森林毫无预警地消失，古老的废弃城堡矗立在悬崖之巅，再过去是天与海。

　　城堡是三角形，由没涂灰浆的古老岩石搭建而成，每块石头各不相同，岩石缝隙间长着厚厚的青苔，地基底下冒出一棵棵树木。城堡每个角都有方形塔楼，城门几乎完全腐朽，住在这里的人类消失以后，森林翻越墙壁登堂入室，吞没了主堡与外庭。而悬崖边的围墙已告崩塌，乱石堆上长出一簇簇有毒的红色蔓藤。下方五十尺处，波浪涌入一座残破的旧灯塔，塔楼后面是一个大山洞的入口。

　　之所以被称为“轻语堡”，是因为海水在悬崖下侵蚀出一个个空洞，当波浪穿过地底空穴和通道时，便会发出隆隆响声。

　　大门已经完全不能用，它后面有道铁闸，齿尖深陷入泥泞的地表，铁门上都是红色锈迹，青岚不想用暴力打开，但他们找到了边门，它半藏在一从黑莓后面，青岚劈去黑莓拽拉生锈的铁环，门链发出刺耳的抗议，不情不愿地落下阵来。

　　多里安道：“里头有个人。”

　　“我知道。”门拍在石壁上发出轰然巨响，“我们得生一堆火，把面包热热，等会儿我去摘点黑莓。“

　　珊莎趴在多里安背上，浑身透湿，她懒懒地掀开眼皮，又疲倦地闭上了，她在生病边缘。

　　室内已有篝火，一双眼睛惊惶不定地瞪着他们的方向，看到只是三个孩子，眼睛安定下来。

　　他瘦骨嶙峋，脸庞尖瘦，一头棕发脆弱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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