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冰与火之歌]她是龙

　　青岚在布兰不解的目光中钻到床底下，夏天跟着爬进来给她添乱。她取出那本《维斯特洛往事》，拂去上面的积灰。

　　当布兰得知那些日子她天天晚上暗搓搓地趴在床底下阅读，他想象了下那个场景，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这本书我还有二十来页没看完，等我回来继续。鲁温师傅是个了不起的学者，能把枯燥的历史写得这么有趣，我很喜欢‘高个儿邓肯爵士‘的故事。”她把书放回橡木桌上，“布兰，你也该多读书，学士是心灵的骑士。”

　　“嗯，啊。”布兰有点心不在焉，只是怏怏地盯着新换石膏的双腿。

　　“别愁了，不出两年你就能重新走路了。”青岚过去拍拍他的脑袋，心情不错的样子，“如果一切顺利，等我回来就给你讲我家乡的故事，那个世界跟这里很不一样，一年365天春夏秋冬循环更替，当然，也有一些长年处于酷暑或凛冬的特殊地带，但大多数地方的季节轮回还是十分规律的。夏天不会太热，冬天的温度相当于北境的夏天，很多地方甚至还要更暖和些。等你腿好了，我还可以教你剑术和武技，我会很多东西呢。”

　　然而这些话也不能让布兰展现笑容：“如果不顺利呢？”

　　“没的事！”青岚否认，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很不安，“兰尼斯特势力固然庞大，但封臣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王权。你父亲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又是国王的挚友，只要在这件事上取得国王的信任……”

　　但是国王并没有相信艾莉亚，任由王后害死淑女，布兰在心中说。

　　如今有三项罪名指向兰尼斯特：谋杀前首相，谋害北境公爵世子，姐弟乱×。至于王后瑟曦为何要谋害琼恩·艾林，青岚猜想可能老首相发现了兰尼斯特姐弟的jian情而惨遭灭口。她想及王后那三个金光灿灿的漂亮孩子，除了乔佛里疑似有反社会人格，弥塞菈和托曼都是健康善良的好孩子，而凡人基因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近亲通婚易生下残障儿。

　　但说起来，那三个孩子和劳勃国王一点都不像，拜拉席恩的基因在兰尼斯特面前居然如此弱势。

　　包括了颤巍巍的老奶妈在内的所有临冬城眷属都聚在大门口给他们送别，鉴于两个女人出行不大安全，罗德利克爵士亦加入了这趟君临之行，然而告别仪式很不顺利，布兰前一阵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轮到瑞肯抱着母亲的大腿使劲儿哭嚎，引得他的冰原狼毛毛狗扯开嗓子嗥了起来，毛毛狗一嗥，夏天与灰风自然不甘落后，紧接着整个临冬城的狗都加入了这场大合唱，其中瑞肯的声音最为响亮。

　　罗柏和席恩好不容易把他从凯特琳大腿上扯下来，瑞肯见挽留母亲无望，只好声泪俱下地叮嘱：“早点回家家。”

　　“我会的小宝贝。”凯特琳吻了小儿子，又吻了阿多背上的布兰。

　　当他们上马的时候，瑞肯叫道：“明天就回。”

　　当他们启程，瑞肯又亮开了嗓子。

　　青岚策马跃出东大门，北境积雪已化，露出耐寒的青草，波澜起伏的草海延伸至天际。她勒马回望：原来临冬城从外面看是这个样子的。

　　灰黑，厚重，朴实无华的城堡，如一巨人静静矗立在蓝天之下。

　　三人沿白刃河马不停蹄地奔波，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白刃河是北境的一条河流，发源于孤山，最终注入咬人湾。他们要去的白港就在白刃河的河口处，坐落于临冬城南方，是曼德勒家族的封地。白港也是颈泽以北最大的居住地，却是维斯特洛五大城市中最小的。它亦是北境主要的贸易港口，与南方的接触更为广泛，如果说临冬城是北境的心脏，那白港则被称为“北境的嘴巴”，它是一个不冻港，在严冬时也能开放。

　　三人于下午抵达目的地，城市整齐地坐落在白刃河东岸，宽敞笔直的大街以大卵石铺就，房屋则是用洗白的石头修成的，并铺上了暗灰石板作为屋顶。白港乍看过去确实不辱其名，一片素净，但整座城市都弥漫着一股夹杂鱼腥和海洋的刺鼻咸味。

　　海边风大，青岚紧紧裹着斗篷，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面孔和所有的头发，长剑“淑女“别在腰间的剑带上，而她想要的瓦雷利亚钢匕首暂时还在凯特琳之手。

　　青岚沉默地跟在凯特琳与罗德利克·凯索爵士身后，听凭他们雇佣船只。

　　罗德利克爵士主张雇艘无桨单桅渔船出三姐妹群岛，然而凯特琳坚持要用泰洛西人莫里欧·图密提斯的“暴风舞者号”——一艘双桅帆船，共有六十条桨。船长莫里欧声称这是他最快的一艘船，罗德里克爵士表示怀疑，因为泰洛西人的贪婪恶名远播。

　　巨大的白帆饱饮海风，六十只桨划破水面，伴随水手的号子整齐划一地起起落落，催促船只逆风而行。事实证明凯特琳夫人的选择是对的，一路上的风向似乎专与他们作对。

　　“我在狭海上讨生活足有三十年哩。”染了满脸绿胡子的泰洛西人大概是想和主顾套套近乎，用略带一丢丢口音的流利通用语谈起他的发家史，但青岚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盯着波澜起伏的灰色海水，居然从中感觉到了一点点灵气。

　　狭海是位于维斯特洛大陆与厄斯索斯大陆之间的海域，它相对比较狭窄，也更容易被横越。但其在秋季风暴频发，冬天则更加肆虐，这使得它成为七大王国和自由贸易城邦间的天然屏障。

　　这个世界的海洋会不会有美人鱼呢？她想。

　　凯特琳夫人在风中掩下斗篷：“您的水手表现得十分尽职，待到君临我要给他们每人一枚银鹿。”

　　“能为您这样的官家夫人效劳是我的荣幸。”莫里欧奉承，把目光投向青岚，“您的小姑娘怎么一直不说话啊？“他以为她是凯特琳的女儿。

　　凯特琳谎称：“她很怕生。”

　　晚上吃过饭，简单洗漱后，她和凯特琳夫人睡一张床。

　　咬人湾的劲风和狭海的猛浪在夜晚似乎愈加肆虐，耳边呼啸拍打声不绝，船舱内的每一样东西都在顺势晃动，比起不安的凯特琳夫人和憔悴的罗德利克爵士，这些未对青岚造成任何影响。对人类来说，东海是个远比狭海更广阔凶险的地方，而她自小就在那里长大，海洋孕育她，水族众生臣服于她，轻轻一个念头便能掀起滔天巨浪，亦能让风暴止歇，她即是海之法则。

　　当青岚沉浸于过往的辉煌中，凯特琳毯子下的手摸到她大腿上，她吓出一层鸡皮疙瘩，凯特琳夫人正值壮年，丈夫又不在身边，莫非……很多未婚的贵族小姐都有女伴陪床睡觉，比如珍妮·普尔不仅是珊莎的闺中好友，也是她的床伴。名义上称两个女孩子睡一起是为了晚上不害怕，而很多时候思春期的少女在一起总会做出一些特别的游戏，不过这个男权世界对女性间的亲密事情并不在意，或者说不当回事，对男同性恋者却是深恶痛绝，以“精神疾病”斥之。

　　在青岚纠结要不要接受凯特琳夫人的邀请，对方却在黑暗中以极其慈祥的口吻问她：“孩子，你来月事了吗？”

　　“没，没有。”青岚诚惶诚恐，想想又补充道，“我没有人类女子的生理周期。”

　　凯特琳夫人又摸到她平坦的肚皮上，问起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能生育吗？“

　　“能……”只是生下来是蛋罢了。

　　“你真是龙？”凯特琳至今不敢相信。

　　“和坦格利安家那些毫无关系，他们喷火，我乃水生；他们野蛮，我很文明。”她第一千零一次解释道。

　　凯特琳又问她家里有几口龙，或者说像她这样的还有多少，布兰机灵地隐瞒了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凯特琳以为她是出来玩不慎掉落在她家神木林里的。

　　“只我一个，族人和坦格利安家的龙一样皆已消亡。”爸妈，原谅我，我这么条大活龙在青天白日下穿越，你们一点找我的迹象也无，可不就是死了么。

　　“能化身为人的生物毕竟罕见。“凯特琳又开始抚摸她的手，似在研究她根根精巧的手指与人类有何不同，“寿命很长？”

　　“比人类长，但世间没有永恒之物，众生皆有一死。”

　　“众生皆有一死，凡人皆有一死。“凯特琳赞同。

　　她又好奇地问她既然能变成人，是否可以同美人鱼一样与人类通婚孕育子嗣。

　　“可以是可以。“这个话题对青岚来说有些敏感，“人类寿命短短几十载弹指一挥间，眼睁睁看着伴侣日渐衰老却不能做什么，对我们而言太残酷了。”人妖通婚的悲剧从不在于种族差异，而是无法跨越的岁月鸿沟。而世人眼里“其性本淫”的龙族为了血统的纯净，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开始就禁止异族通婚，可笑的是越到近代，越是没人在乎这类禁令。

　　青岚想起东海深处那沉积无数苍白巨骸的墓地，龙族寿命究竟多长无人知晓，千年、万年、亿年？比凡人活得长，但终是死了，古籍残卷中的那些名字皆已不存世间，昆仑神宫弥漫着亘古以来都无法消散的清冷与寂寞，只余烛火千年不灭，无言诉说着那些鼎盛荣华，又遥远无比的传说。

　　龙族依然存在，魔法依然存在，但不得不承认，最辉煌的时代业已远去。战争会带走神话，青岚想，和这个世界一样。人类屠戮森林之子，而异鬼残杀一切。

　　罗德利克爵士很不好，这个在陆地上精神矍铄的壮实老人完全被海洋打败，当他面色苍白地趴在桅栏边，人们都以为他要寻短见，他却对着狂风大吐特吐，到了第三次，胡子已经脏得不可救药，不得不让水手帮他剃干净。没了胡子的罗德利克爵士露出粉红松弛的下巴，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不复往日的威猛。凯特琳夫人只好劝他回船舱好好睡一觉，不用这么勉强地陪她待在甲板上。

　　几天后行经龙石岛，情况变得更糟，他们遭遇了暴风雨，狭海上卷起水手也为之胆寒的狂风，乌云四合，白昼瞬间化作黑夜，冰冷的暴雨无情地洗刷船只。水手们大声喊叫，话语刚出口即被狂风吞没。罗德利克爵士为了保护女主人，自己差点落进海里。

　　这艘规模可观的帆船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如无根飘萍仓惶地沉浮起落，青岚却想起了《加勒比海盗》，在她仅度过第二十个命名日的时候曾梦想成年后以驾驶“飞翔的荷兰人号”助人横渡东海为职业，她连一次收几个金币都想好了。

　　“啊！！！”一名水手的惨叫撕裂雨幕狂风，他连滚带爬地离开岗位，以前所未有的恐惧厉声惨呼，“海里有东西！“

　　青岚听不懂他的泰洛西语，但也嗅到了水中的异动，凯特琳夫人努力在舱口站稳叫她回来，她充耳不闻，斗篷业已湿透，海风打下了她的兜帽，银白长发狂乱地飞舞。青岚扶住船沿，视线穿透水面，看到一团扭曲的幽暗巨影，甚至看到它肥大触须上的斑斓花纹，它像章鱼，但大得能把霸王龙一口吞没。

　　“海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个维斯特洛的当地水手哭喊，所有船员，包括船长莫里欧在内都离开工作岗位只顾往船舱里钻，此时甭管什么七神旧神或是泰洛西当地的三首神，轮番被恐惧的人类问候了个遍。

　　所有人都觉得今日难逃一死。

　　然后，人鱼出现了。

　　一张张苍白的面孔自海中升起，水珠流落，尖薄的耳朵与生鳍的玉臂与东海的鲛人无异，她们伸出手臂抓住船舷，披着各色湿淋淋的海藻长发往上攀升，一如溺死寻人索命的鬼魂。她们个个玉颈□□，如水手传言的那般绝美，人鱼纤细腰肢下的扇形鱼尾甫一离水鳞片就迅速褪去自中间分化为最完美的人类双腿，她们这一族跃力惊人，华美的巨大尾鳍拍打水面弹跳而起，一沾甲板就已化作人类女性的纤美脚掌。

　　莫说这些年轻人，莫里欧过往30年的从业生涯也未曾遭遇这种事，海怪与人鱼始终只是水手茶余饭后拿来吹牛的谈资。水手们津津乐道美人鱼之吻可以让凡人在海底呼吸，旨在窃取人类男子的精种。

　　来不及躲进船舱的男人们呆呆注视着那些□□、只应天上有的造物，其中有好些是十几岁的少年，这辈子才第一次见到女性的身体。

　　但人鱼没有理睬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步步逼近视线交汇，用唱歌般的言语交流，似仙乐又似魔音的歌声编织成密密的丝线将青岚锁在其中，她们用柔若无骨的手抚摸她的皮肤，拉扯她的衣服，最终她们齐声呼唤同一个名字：娜伽，娜伽，娜伽……

　　其中一个人鱼发出一声婉转长吟，海怪动了，肥腻触须闪电般卷起少女的身体，快得让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人鱼们伴之跳入海中，一片片巨大的尾鳍在水上惊鸿一掠，转眼没了踪影。

　　云开雾散，风暴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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