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冰与火之歌]她是龙

　　娜伽爬上礁石，把金色竖琴置放在一边，抖去鲛纱裙上的水珠，又拧了几把湿淋淋的长发。
　　她拿袖子抹着脸，一边抬头望天。彗星的尾巴划过清晨，好似紫红天幕上的一道伤口，在龙石岛的危崖绝壁上空汩汩泣血。
　　“看，扫把星。”她说道。
　　“英雄纪元期间灰海王杀死了娜伽，当泣血之星划过维斯特洛的天空，两个世界就此交汇，一位异世公主降临狭海，娜伽将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多里安不厌其烦地再度重复那个来自深海水族的预言。
　　娜伽毫不客气：“那不过是个天体，彗星的核心由松散的冰、尘埃、和小岩石构成，说白了它就是块大石头。”
　　听了她的话，多里安露出迷惑的神情，他即使这样看起来也十具吸引力。多里安是个外表仅有十二三岁的男孩，但实际上他已有300岁，乃美人鱼与深潜者的结合之子，并继承了二者所有的优点——人鱼的美貌与深潜者离水亦可生存的能力。他是备受尊敬的海巫师，也曾游历维斯特洛近百年，对七大王国的历史了如指掌，这是他们令他跟着她的原因，但娜伽觉得与其说他是侍从，不如说是监视者。预言中的公主可不是白当的，她是唯一能承受娜伽力量的容器，那力量损害了她的精神，令她记不起以前的事，而他们都说那是因为她脑子进了水。
　　他们走上湿淋淋的海滩，绕过废弃的渔网和钩线，几艘渔船泊在岸边，海岸线过去是一个停泊着诸多船只的港口，而不远处有鳞次栉比的石砌房屋，那是个小渔村，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那里在烧东西。”娜伽指着远方——龙石岛黑石城堡的方向，一道浑浊的粗大烟柱冲天而起，把晨空染得灰暗。
　　城门口聚集了数百闷闷不乐的群众，围观国王焚烧他们参拜了一辈子的七神。
　　喉际佩戴一颗硕大红宝石的美艳女人面对熊熊燃烧的烈焰，实际上，她本人就是一团火——红色的长袍，红色的头发，乃至灿若流霞的眼睛。她那张漂亮的心形脸蛋儿满溢令娜伽毛骨悚然的虔诚与狂热，振臂高喊：“据亚夏古书预言，长夏之后，星辰泣血，冰冷的黑暗将笼罩世界，在这个恐怖的时刻，将有一位战士自烈火中拔出燃烧之剑，那把剑是‘光明使者’，英雄之红剑，持有该剑者便是亚梭尔·亚亥转世，而他将驱离黑暗。受拉赫洛宠爱的亚梭尔·亚亥啊！光明的战士！圣焰之子！来吧！你的剑正等着你！拔起属于你的剑吧！”
　　娜伽眉头一皱：“拉赫洛是什么？”
　　男孩低声道：“拉赫洛是来源自厄斯索斯的神明，维斯特洛人称其为红神。那个女人叫梅丽珊卓，乃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祭司。拉赫洛的信徒与我们怀有相同的目的，但是……手段不敢恭维。”
　　陈年木雕燃烧的气味着实难闻，娜伽搔搔鼻子：“看来这位拉赫洛是个善妒的神明，他的信徒除了烧木头还会做什么？”
　　“如果有必要，他们会烧死活人。”
　　娜伽心头窜起怒火：“滥杀无辜。”
　　“有时也会复活死者。”
　　“这分明是□□。”娜伽嘶声道，“复活死去的人是对生命的亵渎。”
　　他们用音乐般的源语交谈，这是除了深海国度的生灵以外，只有森林之子和渡鸦才能讲的语言。周围的百姓只能惊奇地看着他们，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多里安闭上那双水蓝色的眼睛，片刻又睁开：“我能感觉到狭海对岸的魔龙业已崛起，火龙的复生增强了红神拉赫洛的力量，他的信徒仇视一切异端。不过您不用担心，梅丽珊卓一介凡人，不是您的对手。”
　　娜伽嘲讽：“大敌当前还净晓得焚烧别家神明，果然一神教都容易跑偏。”
　　面沉如水的史坦尼斯国王右手戴了个大手套，大跨步冲进火堆径直走向圣母，用力抽出深陷木中的宝剑，接着快步退开。国王将宝剑高举，剑身樱红，周围缠绕着碧绿如玉的火舌，而卫士急忙上前拍去国王衣上的火星。
　　“燃烧之剑！”他那相貌平平的王后高叫，瘦巴巴的面孔涨得通红。
　　后党人士绵羊般齐声呐喊：“燃烧之剑！燃烧啊！燃烧啊！燃烧之剑！”
　　红袍女将双手高举过头：“看！许诺之兆，今已实现！看，那就是光明使者！亚梭尔·亚亥已经重临人世！欢呼吧！为光明的战士！欢呼吧！为圣焰之子！”
　　娜伽必须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笑出来，她瞪视这大型传销现场，费劲儿地从零碎的记忆里摘取到一个词汇，这，这叫什么来着，□□？
　　铃铛叮铃作响，一个满头满脸都是红绿刺青的肥胖小丑在人群之外手舞足蹈，边跳边叫：“海底下，冒烟就是冒泡泡，火有绿有蓝还有黑！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人鱼曾在海难中赐予他美人鱼之吻把他带到海底宫殿，告诉他诸多预言试图警戒世人，但他一介凡人之躯终难承受海水的侵蚀。”
　　娜伽斥道：“真是造孽，以后别再做这类事了。”
　　少年服顺地低下头：“自您到来以后，就不会了。”
　　“……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梅丽珊卓高声向她的神明祈求：“真主啊，请您将光明赐予我们！”
　　赛丽斯王后亦是其忠实的信徒：“因为长夜黑暗，处处险恶！”
　　红袍女用他们听不懂的亚夏语高声吟唱，声音如海潮高低起伏。国王把燃烧之剑插在地上耐心聆听，剑上的火焰正在迅速减弱。当仪式结束，他的耐心似乎也已耗尽，拉着王后走向那座黑漆漆的城堡。此时诸神化作焦炭，而那把名叫光明使者的山寨剑烧得几乎和木头一样黑。
　　红袍女吩咐两个少年侍从收起那堆焦黑的废铁，待她离去后，其余小贵族和围观的诸位百姓也纷纷打道回府。
　　娜伽掩了掩由一种极细的银色海草编织的斗篷，用兜帽遮住头发：“走吧，我们去港口看看有没有前往君临的船。“据人鱼和深潜者们讲，她落水那日也穿了件斗篷，但这么久过去早在咸水里泡了个稀烂，只余枚冰原狼形状、光华不再的银质别针。
　　多里安亦步亦趋地跟上：“殿下，您真要从陆地上走么，水路更快，而人类世界麻烦事多。”
　　“水路，一路游泳去东海望，你在开玩笑么？“娜伽步履不停，“在人类城镇我好歹能歇个脚吃点东西，海里有客栈么？“她顿了顿，“而且我正需要了解维斯特洛。“
　　比之清冷的渔村，港口十分拥挤喧闹，各类船只整齐地泊在岸边，大批水手往船上搬运腌肉、洋葱、面包等补给，酒馆如装填芜菁的筐子挤满臭烘烘的士兵，赌博，喝酒，吹牛打架。
　　港口的空气溢满烂鱼烂虾、人味与海水组合在一起的腥臭，娜伽如一颗坠落污水坑的星子，迅速被男人的视线环绕，史坦尼斯的龙石岛禁止piaoji，而她手里的金色小竖琴令他们有所误会。
　　多里安露出厌恶的神情：“公主，您在这儿不安全。”
　　“不安全的是他们。”娜伽按了按腰际的长剑，原有的皮革剑鞘亦被海水泡坏，深潜者用鲨鱼皮给她做了个新的。
　　迎面走来的几个士兵眼珠子快要弹出眼眶，脖子拉长像待宰的鹅，似要把她兜帽下的面孔看个究竟。他们胸口纹着拜拉席恩家族的宝冠雄鹿，而不久之后红袍女的烈焰红心将覆盖他们原有的家徽。
　　她主动和一个水手搭话：“这里哪艘船能去君临？”
　　“君临？”水手看到她一怔，“你去君临做什么？“他谨慎地问。
　　娜伽拍拍手上的竖琴，信口扯谎：“那里生意好做。”
　　“咱们这儿不好做么？”他的同伴色迷迷地看着她。
　　“君临人多嘛，听说那儿的老爷出手特阔绰。”
　　水手甲点头表示赞同：“咱们的史坦尼斯大人确实是个死抠门精。”
　　另一人提醒他：“如今可是国王陛下了。”
　　“这阵子君临不太平。”
　　娜伽故作惊诧：“为啥呀？”
　　水手甲：“当朝首相，艾德·史塔克大人害死了老国王，还想篡夺乔佛里国王的王位……”
　　水手乙质疑：“老国王不是被野猪拱死的么？”
　　水手甲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反正那小鬼国王杀了他的头，金袍子封锁了大部分城门，人们只许进不许出。”
　　“你们知道些什么！”一名棕发褐瞳、蓄着浓密灰胡子的骑士呵斥那两个说三道四的水手，“有这闲工夫，你们为什么不去干活呢？”
　　水手甲觉得委屈：“是这位小姐问的嘛。“
　　水手乙笑嘻嘻，丝毫不怕这相貌平平，身材瘦弱的骑士：“戴佛斯大人，她想去君临呢，也许您可以用填满洋葱的渔船载她去。”
　　娜伽表示怀疑：“虽然我不喜欢洋葱，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付你钱。”
　　两个水手大笑起来。
　　这位有些年纪的骑士有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衣装朴素，胸口挂着一个皮袋，右手总是不自觉地抚摸着另一只手，娜伽注意到他的左手除去拇指外，其余四指都缺了第一个指节。戴佛斯·席渥斯爵士打量这两个衣着精致，样貌漂亮的少年少女，疑窦丛生：“我从未在龙石岛上见过你们。“
　　“我们也没见过你啊。”
　　她神情中的天真逗笑了对方：“好吧，我的好小姐，你可不像是维斯特洛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昨天才有一艘商船自君临返回，近期也不会有去君临的船了。”
　　这可难不倒娜伽：“那你能卖我一艘船吗？最普通的就好，独木舟也行，我们自己划着去。”
　　周围响起哄笑。
　　洋葱骑士面露难色：“这……只怕太危险了。”
　　“不卖就不卖嘛，小气鬼！多里安，我们走！”少女领着沉默寡言、却满面无奈之色的男孩离去。戴佛斯盯视他们的背影片刻，虽然觉得这二人可疑，但眼下洋葱骑士有更重要的事做。他径直走向石码头尽处的一间小酒馆，酒馆门外蹲着一只及腰高的、长年受风雨海水侵蚀，容貌早已不复辨认的石像鬼。里斯海盗萨拉·桑恩就在那里，史坦尼斯派他会见此人，以雇佣其舰队加入龙石岛的海军。
　　娜伽与多里安回到冷清的海岸，渔船依旧泊在那边，但她相中了那些大船底下一艘不起眼的独木舟。
　　“难道不是偷窃？”多里安看她单手就把小船拖出泥沙，潮水漫到她脚边。
　　“过来，多里安，我们就坐这艘船去君临。“
　　一个衣衫褴褛的龙石岛渔民远远看到，急忙奔来：“小女孩，你在做什么，放下我的船！“
　　但多里安挡在了他前面，从口袋里掏出三个金龙：“这够你买五十艘船了，但我的小姐需要它。”
　　古往今来有无数船只被狭海的猛浪粉碎，海底的人鱼与深潜者就此积攒下凯岩城的兰尼斯特也望尘莫及的财富。这次出行，多里安特地挑了大量当今可用的货币。
　　渔民将三枚金币挨个儿在嘴里咬了遍，待他眉开眼笑地把金子揣进口袋，娜伽与多里安早已逆水行舟，驶入了狭海阴晴莫测的灰色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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