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渡我

　　这些天南渡每日照例在差两刻钟时，都能在院子里等来那个从第一次开始便每次都来传南渡去乾銮殿伴驾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和南渡慢慢也熟络了起来，南渡每次掏银子给小太监的时候那小太监慢慢也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大人，您今日可得小心着点伴驾啊。”那小太监今日接了南渡的银子后陪着南渡从御花园里往乾銮殿走，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来这么一句。
　　南渡蹙眉问道：“小阕子，怎么了这是？为什么这么说啊？”
　　这个小太监很年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也还算清秀。南渡听他的话儿知道他也就在御前伺候了皇上一两年，资历还浅，也经常轮不到他入殿伺候，当差时也就在皇帝门口守着，或者是传个不怎么重要的旨意之类的，所以也没怎么学会宫里的拜高踩低、人心冷暖。小太监名唤小阕子，说是皇上钦赐的名字。小阙子说赐名的时候皇帝在看诗词，忽然对首领太监王默发了好大一通火，然后随手指了当时刚入宫、在殿外随侍的小阙子来给皇帝上茶。小阙子战战兢兢上完茶，忽又听得皇帝笑了，因着皇帝龙心大悦，所以随手指了诗词中的一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用这里面的字给小阙子赐了名。这赐名不要紧，可宫里像霁月这样通诗书的没几个，于是都开始叫他“小瘸子”，就这么叫了两年，现在连小阙子都已经习惯旁人叫他“小瘸子”了。
　　“小瘸子”恭恭敬敬答道：“皇帝今日上完朝生了大气了，把咱们一个从前朝就尽心伺候、资历深厚的老臣赐死了。奴才在殿外都能听到皇帝怒斥奏折和摔茶杯的声音，大人今日定要小心啊。”
　　“这是自然，多谢公公提点。”说着，南渡就想再从袖子里摸一锭银子给小阙子，羞得小阙子连忙摇头摆手，就是不拿：“大人已经给了奴才很多了，奴才实在是不能要了。不然，奴才良心也过不去啊。”
　　“我入宫这么些年，从没看见像你这样有银子不要的。”南渡含了笑瞥了一眼小阙子，这是小阙子第一次瞧见南渡笑，毕竟南渡这几日伴驾每次都生出“伴君如伴虎”之感，脸色冷得同冰霜没什么两样。小阙子就瞧着那转瞬即逝的笑怔住了，只见南渡那一双桃花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眼里头又眼波流转，这一下可把小阙子看清明了，心下明白了几分为什么咱们那位荒淫皇帝要日日召南渡入乾銮殿伴驾了，不就是瞧着人家好看，又想把人家纳入后宫么。
　　小阙子这么想着，看着南渡的眼神便生出了几分怜悯、几分同情与几分悲哀来，就差跟南渡吼上一句“千万别答应那个小色坯”来，他在御前侍奉的时候见多了只被长风澈宠幸了一次就扔在后宫不管的妃嫔、宫女来。小阙子又想着南渡是个清白姑娘，虽说传言里传说南渡活了一千年，可他瞧着南渡这神色冷峻的，不像是个能和人浓情蜜语的主儿，于是他也就罢心里想的东西说了出来，不过没说得像他心里想的那么露骨便是了：“大人，您一会儿与皇上商讨国事时……千万要离皇帝远一点啊。”
　　南渡没能想出小阙子藏在话里的那一段九曲回肠的心思，只当他还在说皇帝下了朝生气的事情，于是便点头说好，解了佩剑就迈进乾銮殿殿门，只剩下小阙子在殿外捧着南渡的剑唉声叹气。
　　南渡迈进殿门的那一刹那便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往日那小皇帝都是高高兴兴地趴在榻上，眼睛亮晶晶的只等着南渡来给他或招个水火风给他看、或给他讲讲当年在长虚山修习时去百鸟林偷鸟蛋之类的趣事儿，从没像今日这样，只是盘着腿坐在榻上，手里还拿了一串蜜蜡碧玺佛珠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渡瞧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先跪下低头问安，再自己起身照例把炉子里的龙凤群芳香熄了。往常这时那小皇帝都是定定地盯着南渡手里的动作，此时却一动不动，依旧闭着眼盘那佛珠。皇帝不说话也不动作，南渡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就只是静静地脱了银丝青绸马靴，找了个榻上的边角跪坐了下来。没成想那小皇帝听到南渡的动静竟然睁眼朝南渡爬了过去，南渡刚想欠身再问一次安却被小皇帝的动作打断了，直愣在原地。长风澈竟然把南渡跪坐着的大腿当成了枕子，就那么枕了上去。
　　这下可把南渡惊着了，她这一千年也没和男人做过这么亲密的动作。云朔对南渡有意，可云朔连南渡的手都没牵过。南渡倒是想同沉玉做这些动作，可沉玉也太君子、太是个呆子了，愣是五百年没看出南渡对他的意思。南渡就那么直挺挺愣在那里，“男女授受不亲”、“皇帝荒淫无度”两句话一直在脑子里绕。
　　长风澈看南渡愣在那里，没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竟然挺欢喜：“今日上朝那些老臣们吵得朕头疼，只有同爱卿在一起朕才能有片刻的安宁欢喜。”
　　南渡总算回过神来，一边尝试着把长风澈的头挪下去一边颤巍巍接到：“其实，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如花美眷可为皇上分忧解乏。”
　　“爱卿也读《牡丹亭》？”长风澈的眼睛像是忽然亮了起来，里面有清澈的光一闪而过，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罢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老神在在、没脸没皮的状态，枕着南渡的腿摇头晃脑地吟咏起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1）。”
　　“微臣在戏文里听过。”南渡低头恭谨回答，依旧在找方法想要不动声色地将长风澈的脑袋挪下去。
　　“朕不喜欢她们，”长风澈另起了话头，开始回答南渡之前的话来，他闭着眼大大咧咧枕在南渡腿上，还向上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道，“这些女人成日叽叽喳喳没个清净，且她们用的熏香也太浓了，就同这龙凤群芳香一样，熏得朕脑仁疼。”
　　南渡也没想好回什么话能让这个小祖宗从自己腿上下去，就只憋闷这没出声。好在长风澈也没打算让南渡接话，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是爱卿更合朕的心思。爱卿身上总有种淡淡的香味儿，朕闻着很是凝神静气。”
　　“微臣最近常焚伴月香，此为古方，里面加的沉香温和沉底、丁香甜蜜柔和，再加以木香辛辣醒神，皇上若是批折子觉得烦闷了可点此香来闻，自然便能静气凝神了。”南渡盯着长风澈脑袋上的发旋，瞧着他又往她腿上蹭的动作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温声细语道。
　　长风澈在南渡腿上翻了个身，托起南渡腰间的一个桃花雎鸠纹银镂空香囊细闻道：“最近入秋了，算起来也快到中秋了，此时点伴月香闻着也很合时宜，只是朕闻到的，并非伴月香气，而是爱卿身上的一种……”
　　长风澈语句一顿，放下那香囊，直起身子凝视着南渡的桃花眼道：“而是爱卿身上的一种，淡淡的桃花香气。”
　　南渡端坐着，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面上还是不卑不亢地淡笑着，身上的白梨花青绸长裙却从里到外被冷汗透了个穿，抬眼正好对上长风澈漆黑如夜，看不穿心思的眼睛，心下又慌了几分，但很快便镇定道：“微臣喜欢桃花，所以经常以桃花蒸露熏衣，香囊里也经常放着干桃花瓣，所以自然而然便染上了桃花味道，现在即便不用香囊，也能闻到幽微的桃花味道了。”
　　“朕也觉得，爱卿与桃花甚是相配，”长风澈紧盯着南渡的眼睛不放，最终还是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南渡的青绸裙上，“为何爱卿说自己喜欢桃花，衣服上却绣着梨花呢？”

　　（1）出自明代汤显祖《牡丹亭·惊梦》：“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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