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火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我赶紧起身关上窗户，隔绝了这恼人的噪音。林梅也拆开饭盒，笑嘻嘻说道：“不说那些死不死的，我有点饿了。”
　　“我们吃完早饭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不可以饿吗？”林梅表情严肃。
　　我屈服了：“当然可以……”
　　“反正现在已经开车，我是一定要跟你去的。”
　　“你可以等车到站了再坐回去……”
　　林梅怒狠狠地瞪我一眼，粗暴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绝——对——不——可——能！”
　　我一看，那三明治就剩一半了，只好默默低头不说话。
　　如此，我们相对无言，相安无事地乘车到了那个地方。
　　下车前，林梅已经戴上了黑色的防尘口罩，并递给我一个。我想把它先塞到口袋里，被她一瞪，也只好乖乖戴上。
　　还没进入死村之前，只是到达这个地方，就已经感觉到了死气。从前方更深处飘来一股很沉很重的异味，让人几乎窒息，要吐出来。我赶紧往嘴里塞了颗口香糖，嚼了几下，等薄荷香气从嘴里探到鼻间，才缓过来。反观林梅，她只是稍稍皱眉，却没有多大反应，只说道：“好久没闻过这个味儿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路边也是有房屋，不过是些红砖头搭起来，如今看着也都成渣了，怕是一碰就化。屋子下边也是有人，不过是一个个像被随手抛弃的醉鬼，看着糜烂如沼泽里的泥，我们不敢轻易靠近，唯恐沾上了就洗不掉。两人默契地径直往前，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却未见有出租车或者是摩的在旁揽客的。林梅眉头越皱越紧，但脚步未曾放缓，也不曾喊累，前进了大概四十分钟，她终于停了下来。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一座高大的牌坊屹立在前方不远处，牌坊上的字已经看不清了，石牌上，地上，甚至旁边的枯草上都落满了灰。灰尘也老老实实，被磁吸着，被气压着，不见动作。
　　“死村？”
　　“嗯……”林梅点头，不需要拿出地图就能断定事实，“真难得，火车还会有一站是设在离这儿的不远处。”
　　“说明他还没有被完全放弃。”
　　“那又是什么理由，让它还有存在于世上的价值？“
　　或许是为了等你。我深深地看她一眼。
　　“于情，我觉得你不该进去，于理，你应进去。”
　　“这样啊……那神木哥你觉得我要不要进去呢？”这会儿，林梅倒还有心思跟我说说笑笑的。我说道：“就看你自己咯。”
　　她于是低头用自己的手找到我的手，紧紧牵住它，握住它。
　　“我觉得，于情于理，我都要进去。”她说:“我们走吧。”
　　前方的路是清明的，奇怪的磁场和超高的气压让这个村落如死去一般寂静。村落里倒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道路两边少民居，偶有一两间瓦房，建在一亩田地间，田地里漫着黑色的水，田地过后是低矮有宽敞的白色建筑，是一件件工房厂房，屋顶上伫立一巨大圆筒，看起来像是排气口，只是不知排的什么气，但现在也无人运作，所以无从而知。
　　“这一路过去都是厂房。”我轻声说着，林梅应道：“印象中，那时候一到傍晚，就会有特别响特别响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似乎是六点整。”
　　“特别响？”
　　“一开始很吵，要捂住耳朵才行，后来又听不见了。”
　　“是说声音消失了吗？”
　　“不……”她摇头呐呐道，“是太响了，耳朵都听不见了，要过很久，才能重新听到人的说话声。”
　　“你进去过这些地方吗？”
　　“没有。”我看着她的侧脸，“以前一直没有机会离开那个房子。”
　　于是两人并没有在任一工厂房前做停留，大路通畅，不看不理不停留，找到那条河，那座房子的过程并不漫长。
　　如果世间有地狱，那应该是一个比地狱还要沉重阴郁的地方罢。
　　感到手心里又冷又湿，我停住不动，看向身旁的女孩，她的睫毛上沾着水，不是流泪，是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水。
　　河像蒙上了几十层白色薄纱，灰蒙蒙却静止，聊无声息。
　　她的双腿发颤，身体无力几愈倒下，我赶紧揽住她，让她靠着自己。
　　那座房子稳稳地坐落在河边，门开着，红色的门板悬在侧边，里面仿佛是没有尽头的深渊，门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只等我们走进，自己成为口中餐。
　　“神木哥，我……”
　　“我送你出去，以后再来。”
　　“不行。”
　　“逞强没有必要。”
　　“不，我在面对自我。”
　　“面对自我这么痛苦，不如逃避。”
　　她愣住了。
　　我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努力地过好当下的生活，你想证明你自己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你想让我看到的是，你已经能直面过去了。“
　　“能不能直面过去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能不能从过去走出来也不重要。”
　　“难受就逃走，去找开心的事情做，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只要能让你不难受。”
　　“什么都行。”
　　她听罢，反倒推开我的怀抱，抓起我的手捧在手心里，将额头抵在手指间。
　　“不是这样的。”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我也不是为了直面过去，也不想着逃避。”
　　“过去是很痛苦啊我知道，在你们都不在的这些年我一个人生活也很寂寞，但这些我已经不去想了。”
　　“我想把这只手一直抓在手里，因为当时是你朝我伸出了这只手，我只记住这只带给我希望的手，还有这只手的主人，只是记住你，神木哥，我就能无所畏惧地生活下去。”
　　她抬起头。
　　“所以我并不会逃避，也不会去直面，我只会将什么痛苦的过去狠狠丢弃在不知名的角落。我也不是逞强，只是你希望，所以我来了而已。”
　　她从来都比我预想的要坚强，这个独自一人的女人。
　　我为什么要说从来？
　　“那……那你还要进去吗？”我不知不觉间说话倒有些结巴了。
　　“当然进去，这里面可能隐藏着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都不知道的秘密呢！”她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模样。
　　“这个秘密可能和你有关。”我默默提醒道。
　　“哦？”她稍一皱眉，而后眉眼弯弯，口罩下的嘴似乎笑得很开心，“那更求之不得了，如果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和我有关，那我可就是女主角的位置了。”
　　“既然是女主角了，总是要去冒一冒险啊，解决一些民间疾苦的难题的。”
　　“像英雄一样？”
　　“不想当英雄，英雄是给人当白工，我希望我帮了人以后，对方能重金酬谢。”
　　“钱还是最重要的……”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只仙游，说起来那家伙，不是要给我当保镖的吗？
　　“神木哥你在想什么呢？”她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想到个跟你一样爱财如命的朋友。”
　　“这么夸张？”
　　“你不也是？”
　　“不不不，钱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付出得到回报。”
　　“钱可以等同于回报？”
　　不知是谁迈出了往前的第一步。
　　“准确来说，钱包含回报，你可以用各种东西来回报我，但我更喜欢你给我钱，我可以用它来换成我想要的回报。”
　　“一句谢谢你不算回报吗？”
　　“也算吧，不过语言这种东西有真有假的，你说谢谢我，谁知道你是不是用心在谢谢我啊，与其给我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还不如给我钱财要来的实际点。”
　　然后第二步，第三步也接踵而上。
　　“说白了你就是喜欢钱。”
　　“我不否认，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哪个不需要钱，钱就是快乐。”
　　“有一种快乐倒是钱无法买到的。”
　　“嘻嘻，爱情吗？”
　　“不，是意外。”
　　“什么”
　　“在预想不到的时间发生预想不到的事件，如果这个事件还巧合的形成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神木哥只是喜欢特别吧”
　　“要建立在意外的前提之下。”
　　“听不懂啦！“
　　如此如此，我们走进了那张深渊巨口中。即使在言谈说笑期间，也没有放下警惕的四处察看的眼神。适应黑暗的光线需要两三秒，我们互相握紧对方的手，我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它。
　　房间里真是黑漆漆一片。房子本身建在山阴水南背光处，平日里就照不到阳光，房间里唯二的两扇窗户，也覆上了黑色的窗帘，东边的窗户下置一张红木大床，上头空荡荡，只有一张发黑的木床板。西边的窗户下则放着一张瘸了一脚的四方桌，桌子是塑料材质，旁边搁几个随意摆放的塑料凳子，看起来像是有人刚离开一样，
　　“看起来，和那会儿离开时候是一样的。“林梅突然说道。
　　我走向桌子那边，那桌子后面其实有处空间，我搬开桌子，清晰地看见里头螺旋而下的金属台阶。
　　“这下面啊……是一个地下室。”林梅凑过来看。
　　我问她：“你记得这个地下室是做什么用的？”
　　“记得啊，是关小孩的，我当时就住在下面。”她眉眼又弯了起来，“神木哥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我呢。”
　　“嗯？”这么明晃晃的通道，为什么会是发现？
　　“啊，那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当时场面有点混乱呢，我躲起来了，然后就听到你的声音，接着就看到你了……”她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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