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出发前，我依旧早早起床给林梅做了早餐，这次将她冰箱里那些容易坏的食材全用上，做了些许三明治，一些作为早餐，一些打包成盒，留着车上吃。但即使如此早餐也比之前丰盛，在妹妹看起来似乎是这样，她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被塞满的饭盒的一瞬，眼睛都发直了。
　　吃完早餐，又清点了一遍行李物品，检查了煤电门窗后，我们才放心出门。
　　坐车是需要身份证的，林梅提到这个时我还有点担心，不过她给我打包票说没问题。结果出门这天的早上，她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张有些泛黄的身份证，上面是我的名字和头像。
　　“怎么会有的？”
　　“你以前的身份证，办的二十年的，没过期，我一直留着。”我接过她那张身份证，放在手里，盯着证件上自己的头像反复看，越看心里越发毛，于是直接塞进口袋里，几口吃掉手中剩下的三明治。
　　这一次出门没有选择开车，林梅说火车站离这儿不远，走十几分钟去公交站，再搭公车去，也赶的上最早的一班火车。“火车从不准点，人凑齐了就出发，如果车厢里人塞不满，就会多等几分钟，半小时也是有的。”林梅拿着手机在我一步之距前走先，声称自己是有车宅女，和公交车打交道的次数寥寥无几，因此不知道离这儿最近的公交站怎么走也是正常的，“地图，导航，就是为了指引不知道路，又想快速到达的人，不然他们为什么会被发明出来？”她言辞凿凿，振振有辞，就算我想争辩些什么她也一脸不想听的样子，摆出一副“一切听我的”的姿态，我只得乖乖跟着她绕过一段又一段的无人小路，终于在第五个路口，看到了一个有些残破的公交站牌。
　　“就是这里了！”女孩拍拍胸脯，收起手机，两人并排站在公交牌下。公车所经之处也算是一段公路了，但这个路段人特别少，落叶灰尘飘零，一辆刷成蓝白色的巴士朝我们缓缓驶来。
　　从车里隐约传出几声咳嗽声。
　　车门向上打开，露出司机的侧身影，通道很窄，只容一人通过，我俩各背着一个包裹在身，几乎是挤进车里，车门缓缓降落，司机瞥了我们一眼，开始发车。
　　车子慢悠悠地往前，我和林梅向车子中间走去，车里只设了四个座位，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和两个小孩。老人和小孩几乎是缩在了座位里，中年人则撑着一柄手杖，双腿微微朝外分开，背挺得笔直，将一身呢绒黑西装穿得颇有些绅士气质，绅士顶上托了顶黑色圆顶帽，帽檐很大，几乎遮住了中年人的眼睛。
　　我们就站在这人旁边，手扶着拉环，身体随着车子与地面的摩擦而前后晃动。
　　林梅向后向前望望四周，示意我低头，凑到我耳下小声说道：“现在人比较多，所以有位子坐的话，不管是不是老弱病残幼，都不会轻易让出位子，所以要坐下的话，几乎是不太可能咯。”
　　“不是喔。”我朝她挤挤眉，示意她瞄一眼中年人的下身，裤管空荡荡，就算再瘦也不可能瘦到让裤管露出那么大的空。如果不是看到裤子与皮鞋相连通处有一节金属钢管，我几乎不敢相信身边这个着装得体，不怒自威，甚至有些气势压人的中年人会是残疾人。
　　“啧啧。”显然，林梅也是有些不信，但她一转头，却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盯着中年人直看，好像要穿过他的帽檐看到他的脸一样。中年人却是死活不肯抬头，甚至一动不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任凭车子怎么晃，都稳如泰山。
　　可林梅不肯死心，就是想知道这男人的真实面目，她俯下身子，一只手扶着吊环，另一只手扶着我的手臂，低头去看，但帽檐愣是将人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哪怕有一点漏洞，都用阴影来遮掩。
　　这下子,不只是林梅,连我也起了好奇心。但好奇归好奇，我不至于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去掀了人家的帽子。却见林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直起身，趁着刹车的惯性撞进我怀里，说道：“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一个我很久没见的老熟人。”
　　这话一出，我只能无言以对。
　　“那你刚刚观察了他那么久，他是吗？”我问她。
　　林梅懊恼地摇摇头：“没看清脸，但是感觉很像，特别是那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人的腿部。
　　“你看人可不能以偏概全。”
　　“那只是一个因素，主要是气质像。”
　　“你不如直接打个招呼？”
　　“不要，要是不是的话就太尴尬了……还是装作没看见。”
　　“如果不是，就跟人家解释一下就完结了。”
　　“还要解释，太麻烦了，而且会很引人注意。”
　　我不置可否，反正与我关系不大。
　　这车晃晃悠悠地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火车站，我俩顺着人流从后门下车，人挤人，摩肩擦踵之间，都忘记了之前的那个“老熟人”的存在，等我们都下了车，我回头望见那个中年人从前门又上了车，车子又继续晃悠晃悠地开回去了。
　　“在看什么吗？”林梅本来先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找我。“没事，这里空气不太好。”“嗯，确实是，我们还是快去取票吧，上了火车，开到郊野去，空气会好很多。”我被女孩拉着，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拿了两人的票又很快地到进站口，火车早就到站但并不发动，林梅脸上有些自豪和骄傲，说着：“看吧，人不够多是不会走的。“
　　过安检时，林梅在工作人员凑近时向她耳语几句，果然身带武器的她被成功放行，而与她一道的我也没怎么被检查，两人很快就坐在车厢里。我俩的那个车厢里车窗紧闭，林梅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将窗户拉上去，再将行李卸下来。林梅把我们这一节的四个卧铺全包了，所以我们将行李放在上铺，两人分坐在相对面的硬板床上，火车还没发动，所以一切都还只是又闷又热。
　　“神木哥，你知道我刚刚说的老熟人是谁吗？”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正将饭盒取出来，里面装着准备用来当作点心的三明治。“不知道。”“嗯……我觉得，他很像我父亲。”
　　“小丑？”
　　“不，另一个。”
　　“因为腿部残疾？”
　　“嗯，还有一个，自从小丑爸爸走后，他一直给人一种很凶的感觉。”
　　“教授，似乎还是官界的，会有点气势也很正常。”
　　“他以前明明很温柔的……而且我不敢笃定的原因还有一个。”她说，“他这次没有那么凶了。”
　　“我倒是觉得那位绅士身上有着很温和的气质。”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算了不提他了。”林梅从包里翻出一捆纸卷，摊开来看，是张有些抽象的地图，“这个是我结合了记忆，又上网问了网友们后，整理出来的地图，按着他来找，总比我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乱逛要有头绪的多。”
　　“那是个村落，很荒凉，但有条河。”
　　“其实我有一个很难以置信的猜想。”林梅拿饭盒压住地图一边，自己用一只手按住另一边，另一只手指着地图中央的地方说道，“是不是这里？”
　　那个地方的外围被铅笔画了一圈又一圈，像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这里是个死村。几十年前，外国入侵，这个村落被占领后就用来做生化武器的实验，也不知道实验多少成功多少失败，总之这片地方被糟蹋得寸草不生，生得也是死草，河水是灰色的，所经之处，土也成了死土。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在那里住了，住的也不是‘人’了。”
　　“你的意思是，你被绑架后关的地方是这里？”
　　“嗯，当我提到生荒草这一点时，网友们就很笃定地跟我说就是这里了，虽然已经上了火车了，但我还是想说，我刚才一路来想了很多，死村的空气可能会有毒，我只是带了口罩，并不能完全抵御毒气，我很担心神木哥哥的身体。”
　　“那你应该火速下车。”我当机立断，“不过地图留给我。”
　　“神木哥哥！”林梅很不耐烦地吼我一句，“你干嘛老是要抛下我！”
　　“你说很危险的……”我弱弱地反驳。
　　林梅叹了口气：“我提毒气的目的，一是想着有没有更好的抵御方法，二……也是希望神木哥哥能跟我一起走，虽然是不可能的。”
　　“最方便的方式就是不管毒气的存在，但毒气的危险摆在明上了，那你就不可以涉及进去。”
　　“为什么我不可以？难道神木哥一个人进去就能百毒不侵？”
　　“侵啊，为什么不侵，我无所谓，但你是我妹妹了，你比较珍贵。”
　　我说道：“我为自己而死，理所当然，但你不可以为我而死，你终究会死，但一定要为自己而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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