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逛街购物这种事情，负责看看看买买买的人觉得时间短暂，而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买的人只觉得时间漫长。但漫长的时间倒是使林梅很开心的样子，我也自然欣慰了。
　　“好看吗？”她涂上口红，据说是最近很流行的一种色号，但在我看来和她在上一家店里试过的口红颜色没什么区别，但她问了，我也就思考了一下，最终只回忆起她出门时嘴唇的颜色，两者对比，我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你出门前那个颜色好看。”
　　“我也觉得，那支经典款我囤了十几只。”她对着镜子又看了几眼，拉着我的臂弯走进了对面的店，似乎就是她所说的经典款的品牌，这次她试都没试，直接跟导购买下了十二只一模一样的口红，想必就是那支经典款。趁着店员取货，她坐在柜台前，先是对着镜子将唇上的口红卸掉，取了柜台里的一只在唇上轻轻涂抹，轻抿嘴唇，满意地啵了一声，转过身来问我：“这个色好看吗？”
　　“还行吧……”
　　“你刚刚明明说好看的！”
　　“啊？没什么差别吧……都挺好看的。”
　　“唉。”她叹了口气，瘪着嘴纠结了好一会儿，抬头看我，“是不是我涂哪个颜色都好看？”
　　“刚刚那个就挺丑的。”
　　“唔……”
　　那边导购提着包装好的袋子出来，我自然接过来，林梅飞速刷卡，我隐隐有些不安，从店里出来后便问她：“你的存款够你的花销吗？”
　　“还行吧。”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此时天色已晚，月儿挂了钩，我们走出商业街，望了眼正前方的高楼，那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时钟，显示着时间是九点整。不用我提醒，林梅乖乖地走去停车点，我俩准备打道回府。
　　“妹妹……我的手好像失去知觉了。”
　　“再走一会儿就到停车场了。”
　　“我怕我会先死在路上。”
　　“不准说死这个字！”她突然猛地回头冲着我喊道，我愣住，见她竟有眼泪夺眶而出。
　　“你不会死，不会离开，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啊……”
　　“你不可以再离开！”
　　“哦……”
　　“你答应我啊！”
　　“额……我的手好酸。”
　　“哼！”林梅瞪我一眼，转身加快脚步，我只好快些跟上她的步伐，一路过去，她倒是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答应你……约定不可以随便结下啊傻妹妹。
　　特别是当你期望的，都是将来一定不会发生的事情。
　　我会随时死去，会离开你的身边，这都是这螺旋式运转的人生里绝对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我们生活的现实，是一场命运的游戏。
　　回去的路是140迈的速度，生与死之间的时速掌握在一个不高兴的女人手里。
　　眼神阴郁到能挤出墨水。
　　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用力到爆起青筋。
　　绷紧的小腿肌肉突出。
　　坐在副座的我除了一边保持平衡，还得一边运转脑子想着怎么哄好她。
　　怎么来这个世界后我一直在哄人？
　　在前面几个世界我好像也经常要哄人？
　　我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抚上她的手臂。
　　“冷静点，我还没走呢。“
　　“我从来都不了解你。“她始终目视前方。
　　“我也不了解你啊。”虽然你是我的傻妹妹。
　　“回家之后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过去。”霸道的语气不容否定，女人执着起来，就像疯了一样。但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同意。
　　即是我的过去无聊得像一本教科书。我讲起来也必定如照本宣科的老师讲课那般无聊。
　　“不过，我也想了解一下你的过去。”
　　“神木哥！”她喊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告诉你……那样你就不会想离开了！”
　　又说出这种让我以为我们之间有多复杂的恩怨情仇关系的话了。
　　无知会让人产生恐惧，因为害怕无知的神秘会给自身带来伤害甚至是死亡。可是我并不会，因为不畏惧死亡，所以不畏惧无知。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发生在过去也好，发生在未来也好，只要不是发生在当下的事情，就只要当作故事来听就好了。
　　对不起啊傻妹妹，哥哥知道你对于真相揭晓的迫切执念，可是哥哥真的不能同感。
　　问题应该是出在我这儿吧。
　　我母亲说的对，我是不正常的。
　　风驰电掣的速度，漫长的沉默，在一声锐利的刹车声中终止。
　　“神木哥……我……”她欲言又止，不敢抬头，额头贴在方向盘上，想说的话被哽住，她咽了口唾沫，顺便把那些话都咽进去了。
　　“先回家吧。”
　　车内又是一片寂静。
　　我隐约听到外头时不时的热闹，呼唤声，是母亲从窗台呼唤在邻居家玩的孩子回家睡觉，是两三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凑在角落窃窃私语不舍回家，是一群老友喝酒划拳后的街头大笑。
　　天空的乌云悄悄地撤走，明月正当头，有银丝穿过楼间缝隙落在车窗上/
　　这热闹与光亮如此轻易地就染指了我的心情，强迫我笑出了声。
　　林梅抬起头来了，额头上印着一块红，眼睛湿漉漉的，边缘泛着醉意一般的粉红色，像只无辜的猫，好奇地盯着你，下一步就是伸出爪子扒拉你。她抓住我的袖子，嗓音有点哑：“怎么了？”
　　“我说，咱们也回家热闹去吧。”
　　“嗯。”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遮住月光的落地窗的窗帘，林梅刚换完鞋便被我推向房间。
　　“换睡衣，卸妆，弄舒服点再出来。”
　　林梅站那儿不动，懵懵地朝着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我朝她甩甩手，她才慢悠悠地挪动脚步，合上门。我去到厨房，思考着妹妹刚刚吃了很多甜品，如果再吃填肚子的东西胃应该会不舒服了。饮料的话，可乐，啤酒，热可可……都不行。我开了冰箱，见里面还有几个柠檬和蜂蜜，便取出来，柠檬切两半，一半取核切片，一半挤出汁，兑入蜂蜜，倒入山泉水，意思意思地搅搅，端到客厅小茶几那儿，坐在地上等她。
　　一个小时后，我妹妹脸上贴了一块透明的布料出来了。我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清醒了。
　　“妹妹你……”
　　“神木哥，我再敷个十分钟就好了。”
　　“嗯。”
　　她直接躺在沙发床上，望着天花板。
　　“神木哥，其实我有两个父亲，一个是我的爸爸，一个是爹爹。”
　　故事会猝不及防开幕。
　　“爸爸是我的亲爸爸，也就是说我本来应该还有个妈妈，虽然我没有见过。爸爸是个小丑，我是说，他的职业，就是在游乐园里扮演小丑逗人开心。”
　　“爸爸长得很好看，可他总喜欢把自己脸涂得五颜六色的，他说他很喜欢当小丑，虽然在舞台上经常很倒霉，你知道，小丑以自身为人取乐，我觉得很委屈的时候，爸爸却很开心。”
　　“他最擅长逗弄动物，马戏团表演的时候动物们最听他的话，狮子啊，老虎啊，平时可凶了，只有被打的时候，以及和爸爸待在一起才会乖乖的，他爱吹口哨，但只会吹一段，我缠着他问过是什么歌，他说那是他自己作的曲。”
　　“他还会各种杂耍，翻跟头，三百六，七百二，身体能够折叠在一起，你知道就头和脚贴在一起，我小时候还问过他臭不臭，他把我抓起来凑到他脚边去，还直问我臭不臭咧！这个坏老爸！”
　　“可就是这个坏老爸，在我丢了以后，全世界找我，找啊找，找了十年，终于把我找到了。”
　　“把他丢了十年的女儿找到了。”
　　她停了下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再慢慢地恢复平静。坐起身，她揭掉脸上的附着物，在脖子那儿擦了擦后，在手中攥成了一团。
　　“我认识你的爸爸，是吗？”
　　她想说话，口不能言，她想点头，脖颈被扣住。但我看到她的眼神，心里就有了答案。她想要晃动手臂，手掌，却宛如坠了千斤，抬不起来。
　　我朝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这才放松下来，只是眼睛更红了。
　　“房……房间里那面镜子，是我爸爸在游乐园时候最常用的化妆镜，后来被爹爹带回家，在爸爸……走了以后，又带来给我，爹爹说，这本就该是我的东西。爹爹……是一个很有名的教授，他……”她没说完，又只是看着我，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于是我便问她：“我也认识你的爹爹，是吗？”
　　她再一次用眼神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自嘲地笑笑，她有些着急地说下去。
　　“神木哥哥你跟我讲过……你们唔……爸爸和爹爹是在游乐园里相遇的，爹爹是个兼职生，趁着学校放假去打了两个月工，然后就和爸爸陷入恋爱的长河。”
　　“真的是我跟你说的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个人以为我并不会说出恋爱的长河这种词汇……”
　　“是啊……但是爹爹是名牌大学的优等生，据爸爸说，前程无量，家里比较传统保守，不能接受爸爸，爸爸跟我说过，说爹爹的妈妈还拿过一袋子钱让我爸爸离开爹爹呢！”
　　“爸爸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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