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林梅。”
　　“嗯？”
　　“你不觉得神很烦吗？”
　　“有点……不过神木哥哥，说神的坏话不太好吧。”
　　“你觉得我会是第一个说他坏话的人吗？”
　　“不会……”
　　“神是站在至高点俯视一切，洞晓世间万物的存在，因此他对一切看破不说破。”
　　“确实是这样……要维持自然规律和社会秩序……”
　　“这种设定你不觉得很烦吗？”
　　“啊……”
　　“自然规律和社会秩序不能靠自然和社会本身的运行和调节来维持吗”
　　“神木哥哥……我觉得你说的真对！”林梅虽然瞪着茫然的双眼，但依旧鼓着掌叫道。她跟神接触的不多，所以她的世界里，神于她的意义寥寥无几。
　　但神于我，意义非凡。
　　林梅伸出两只手将放在桌上的我的右手拢住，她的手很凉，想来是身体偏虚。火锅汤底煮开了泛起滚滚烟雾，辣椒在红油里左蹭右蹭，不肯屈就沉到底下。她什么也没说，手心的温度逐渐温暖，我恍然觉得，哦这样，我刚刚太焦躁了。
　　一直以来对一切的不爽，因为林梅的一句话而缺了个口，在即将倾泻出来的瞬间，她帮我堵上了这个口。
　　我收敛了情绪，扯出一个自以为安抚式的笑容给她，水雾中，她的眉毛却皱的更紧了。
　　“林梅。”
　　“神木哥哥，我不会……”
　　“不我是说。”我抬手指指她的眼睛，“有什么黑色的液体要流下来了。”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线啊什么新品破玩意儿怎么这么容易化啊啊啊啊啊啊！神木哥哥你先吃，我去那边补下妆。”女孩一边嚎叫一边冲出房间，烟一般地奔向卫生间。
　　那抹艳丽的烟刚消失，我的对面就冒出一片绿色的光。
　　“我很烦？”
　　“你很烦。”
　　“我看破不说破？”
　　“你故弄玄虚。”
　　希梦抿了抿嘴，站起身，往我碗里舀了两大勺红油辣汤，说：“喝。”
　　“我不爱喝。”我冷冷看他。
　　“你爱喝。”他指了指我的胃，“只是你不能喝。”
　　我瞪他：“你想说你身不由己？”
　　“我一直注视着你的人生。”他说，“但是我什么也不能做。”
　　“偷窥狂？”
　　“……”
　　“你可以告诉我，让我自己做。”
　　“你以为你是谁？”他的眼神忽然让我冷若刺骨。
　　他说：“神爱世人，神不爱世人。”
　　“我倒是相信你不爱世人，因为你喜欢折腾世人。”
　　“我没有。”
　　“神木哥哥我回来了！”屏风那边传来关门声，我冲着对面一句“快滚”的滚字还未吐出口，绿烟就散尽了。
　　搞得我好像跟什么人私会一样。
　　“神木哥哥，刚刚有什么人来过吗？”林梅全然未知地坐在神原先坐的位子上，有些愕然地看着我面前那碗红油汤。神的身影又从她身后冒出来，似笑非笑。
　　我端起那碗红油汤，直接倒进清汤里，用汤勺稍一搅拌，清汤染成红。
　　“清汤太淡了，兑一点中和一下。”
　　“哦……哦。神木哥哥你笑的好恐怖啊……”
　　“什么？”
　　“神木哥哥你笑的好好看啊再多笑点吧，生活就是要开心！”
　　“你有这种想法我很欣慰……”
　　“神木哥哥，那我们吃完饭还要去哪里玩吗”林梅取了一盘肥牛片，一半进红汤，一半进了红色的清汤里，锅里的汤滚啊滚，女孩的眼睛直盯着，双手两个大漏勺，三秒起，三秒落，，循环三次，一勺递给我，一勺倒进自己碗里，我看着漏勺里染了辣椒红的牛肉，暗暗瞪了一眼林梅背后的绿色家伙，那家伙倒也识相，这一次真正自觉走了。
　　对面的姑娘吃的正欢，筷子还没停已经准备下第二盘料。我吃了一块牛肉，肥而不腻，鲜嫩不老，味道正好。我含泪喊来了服务员，给清汤加了一壶汤。
　　林梅在对面捂嘴偷笑，最后光明正大地露出两排大白牙，笑道：“神木哥，谢谢你，不过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一直都吃不了辣。”
　　“不是一直。”我拿纸巾擦了擦嘴，唇上辣辣的，我估计现在都肿了，“小的时候无辣不欢，比这个更辣的都爱吃，后来胃出了点事就不行了，吃点重口的就得闹。”
　　“难怪神木哥一直都偏向于吃素呢……不过，神木哥哥，你的胃怎么了吗？”
　　我看着眼前的妹妹又下了一盘虾球进红汤，胃又开始不由地绞痛，我下意识地揉着肚子，慢悠悠地还是告诉妹妹真相：“以前年纪小的时候，喝了我爹的一杯药水，喝完整个人都在抽搐，后来被送去医院洗胃，又说喝了什么腐蚀性的东西之类的，我妈跟我说，我的胃被削薄了，只能吃很淡的东西，一点重口的都不能碰。”
　　“啊……听起来好痛啊！”
　　“还行吧，当时的感觉现在也忘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我妈也不是吓唬我，我后期吃了碗藤椒泡面，整个人都要死掉了。“
　　“那甜食呢，甜食没事吧”林梅焦急地问道，“刚刚吃了蛋糕……”
　　“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我扒开她凑上来的手，“妹妹，赶紧吃东西。吃完咱们回家了。”
　　“哥，我吃不下了。”
　　“啊”
　　“我刚刚吃太多蛋糕了……”
　　“你不是有两个胃吗……”
　　“骗你的，你也信！”
　　“……”无奈地叹气，“你刚刚点了什么套餐？”
　　“超豪华VIP套餐！一共18种菜，九荤九素。”她一脸天真无辜地看着我说，“神木哥，加油哦！”
　　妹妹，变坏了。
　　我捂脸，但隐约记忆里，似乎有过这么一个类似的场景，但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我记不得了。只是熟悉的感觉，火锅味儿，呛鼻的辣，肥腻的油，酱料的咸酸，漫天缭绕的烟雾。烟雾散尽，看见墙缝里一小片天空，鱼肚一般的白色，好似有几缕阳光，又被乌云很快盖住。
　　兹拉兹拉——
　　电流闪过。
　　那个长大的布娃娃放大的脸瞬间出现。脸上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直延伸至耳朵处。
　　我猛地睁开眼睛。
　　马赛克一点一点地消去，碗里却突然多了许多烫好的菜。
　　“神木哥，你吃慢点，吃一口要嚼20次。”
　　“太多了吧，吃不完的。”我试图挣扎一下。
　　她盯着浮起来的白色豆腐，目不转睛，仿佛那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将烫熟的豆腐放到我碗里后，她却放下漏勺，两只手握拳托着腮帮子看着我，嘴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神木哥，慢慢吃就好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听出这句话里似乎另有涵义，吃下一块豆腐，如她所愿地放慢动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妹妹是不想离开了吗？”
　　“嗯？离不离开都无所谓啊。”
　　“这样啊……”我费劲才夹起来一颗冒着热气的丸子，停在半空中等它稍微放凉，林梅朝着它轻轻地吹气，丸子在两根筷子间晃了晃，还是卡在了中间，我盯着热气逐渐不再了，便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里头的馅出乎意料的烫嘴，紫色的内容物沿着筷子边缘流出来，我于是将整个丸子放进嘴里，炽热充斥了整个口腔。林梅急急忙忙站起身，伸手捧住我的脸，我更慌了，赶紧推开她，忍着烫将整个丸子吞下去，咽喉一瞬间又热又痛，吞下去后我猛灌一大杯冷柠檬水，冰火交加，最后只剩一些温温的气，在喉咙处沉沉浮浮。
　　这时我才有闲暇看一眼被我推开后一把坐回椅子上的林梅，她一直保持着呆楞楞的样子，直到我又喝下一大杯冷柠檬水，她都久久没有回神。她的眼睛睁得很用力，几乎要成了一个正圆形，眼黑很浓，像两颗黑曜石，但是失去了光泽一般，倒映不出任何影子。她似乎要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不知道是什么成为了阻力，嘴角微微抽动着，好似痉挛，到了一定的弧度就僵硬在那里，整张脸一时间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但这张脸还是我那个便宜妹妹的脸没错，但乍一看有些眼熟，与脑海中某张脸有些微妙的重合。
　　那个娃娃还是那个女孩的脸？
　　我一时间竟连那两个让我惊恐的事物也忘记了样貌。
　　这个先抛之脑后，总之眼前的妹妹是难过了吗？因为我推开她。可是突然被捧住脸，任谁都会很别扭吧。但妹妹还是很生气的样子，还是先哄吧。我脑子里突然想到她将蜘蛛碎尸的凶狠样子。
　　于是我凑过去，捏捏我妹妹脸上的肉。
　　“不要生气啦。”
　　她任由我捏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拍掉我的手，十分不高兴地说道：“你弄掉我粉底了。”
　　“完蛋？”
　　“待会儿陪我去买化妆品，我就原谅你。”林梅憋着嘴，眼睛又睁得圆圆的，但并不像之前那么狰狞，只剩下可爱一说。
　　“好。”
　　“明天还要陪我去游乐园。”
　　“你还是小孩子吗？”
　　“你要不要陪我去！”
　　“去去去……”
　　太阳般的笑颜重新在女孩脸上绽开。
　　“我说啊，我不在的时候这种事你一个人不能做吗？”我回到自己座位继续解决碗里这一堆杂七杂八。
　　“一个人什么都做得到，两个人的话什么都想做。特别是和神木哥在一起的时候。”
　　林梅又开始拿起漏勺，慢条斯理地挑选着，下一种入锅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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