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黑豹喉咙处打着呼噜，时不时探一下脑袋，换一下腿的位置。我看到它的眼里流露着对这边好奇的意思。
　　“嗯？这家伙怎么在这儿……”厉阳嘴里嘟嘟囔囔着，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之色。我问他为什么对黑豹产生敌意。厉阳便掩下了脸色，只是冲着我笑，抓抓头发，一个字也没有说。
　　“它看起来不会攻击我们。”
　　厉阳说：“它一般待在胆小鬼身边，跟胆小鬼一样怂。”
　　黑豹往前探出脑袋，身子拉的愈发修长，我看见它弓起的背划出凌厉的弧度。
　　“它看起来想跟我们传达什么信息。”
　　厉阳立刻摇头否定。
　　我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朝靠近黑豹处走去，厉阳拉住我的手，我便反握住，牵着他一起前行。黑豹见我们过去也不进不退，眨眨眼睛，金色的眼瞳里依旧纯粹。待我走近，黑豹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在原地徘徊了几圈，舔一舔脸又舔一舔爪子，才小心翼翼地往我这边凑近。它每走一步，我就感觉厉阳被我握住的手收紧一分，我放开他的手，他立刻闪至我背后，我蹲下来，伸出手，露出手心，黑豹嗅了嗅，歪歪头，把脑袋放在我手心上，我便拢了手在他下巴处揉捏，顺着头又摸了摸头颈，之后双手并用，一手抚摸头部，另一只手往脊背处顺毛。待感觉黑豹的身体柔软得宛如液体般后，我便将黑豹拢入怀里，手上的动作未停，倒是也渐渐弱化。
　　“你是不是特意来找我的？”我在它耳边轻轻问道。
　　黑豹呼噜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身上蹭了蹭。
　　“带我去找你的主人吧。”
　　它听懂了我的话，往后退了几步，尾巴甩了一下，转身跳过他刚刚趴着的大石头，又回头看我一眼，我往前跑了几步，黑豹才继续前进，步子不紧不慢，像是特意在等我。厉阳也跟了上来：“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你猜。”
　　厉阳噎了一下，不再开口。
　　黑豹带着我们绕过林间道道小径，如迷宫如螺旋，最后，我们又回到了骨肉之池。但此时，池水消失，里面是一望无尽的黑洞洞，原先冒着热气的水池成了干枯阴沉的深渊巨口。
　　我见黑豹在这里停住不动，有些了然，便问道：“这里就是入口吗”
　　“入口，什么入口？”厉阳伸手要抓住我的肩膀，我侧身躲开，他便只是焦急问我。我略显敷衍地点头，又看向黑豹，它伏下身子，我以为它要让我上它的背，不料它却借力往下跳去。黑色的身影与下方无光的风景融为一体，自成一色。我也趁势要往下跳，这时厉阳忽然推开我，整个人纵身一跃，我被推了个趔趄，没站稳直接摔下去，降落的途中不免在心里为那个小兔崽子记了一笔。
　　不过降落的过程还是有些漫长的，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四周安安静静，只有气流飞速滑过的声音时隐时现。身体从一开始的不受控制，到逐渐的浮空，重力随着越接近地面越发让人能够控制。这很神奇，我们就像在水里一样，受到浮力的影响……等等，水里！我确实是在水里，骨肉之池空了，也许只是看起来空的罢了，水的作用还在，只是我看不到。我看到了通道就失去了看见水的资格。
　　黑暗仍旧静谧，直到我看见了光。
　　光芒一闪一闪，如站在城市里楼房的阳台处眺望远空，却只能望见零落的一两颗星星，虽然势单力薄，仍在奋不顾身。
　　我双手用力挥动，像游泳一般努力靠近光源，借着光芒，我看见了即将落地的厉阳。他的长发像鬼魅的意识一样舞动。
　　越来越接近了……
　　喵嗷呜——
　　一声震颤灵魂的吼叫声劈开深渊。
　　黑豹子？
　　我着了地，眼前躺着一个小孩，小孩旁边生了火堆。说是火堆，其实却只是积灰之上一根柴火在燃着罢了。火焰幽幽蓝蓝，映着小孩的脸苍白又茫然。小孩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帖服在眼帘，双手双脚蜷缩着，像一个被剥掉外壳蚕丝的蛹，赤裸裸地暴露在光下，再有一会儿就会死去。
　　他长得幼小许多，与我印象中那个溜得很快的小熊孩子一般身量，还是很瘦。
　　“信阳。”我开口唤他，“小信阳，小熊孩子……”
　　小孩一动不动，身体僵硬。
　　我继续唤他。
　　大约叫了他十次左右吧，小孩终于舍得睁开他那双眼睛。等他瞳孔聚焦，眼神定在我身上的时候，小孩笑了。
　　“你来啦！”
　　“我一直在等你呀神木哥哥！”‘
　　我心生疑惑，厉阳也说等我，小孩也说在等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他。小孩猛地坐起身，眼光毫不避讳地直射着我，笑容被心里的喜悦强制挂在脸上，他几乎是用喊叫的声音跟我说话：“这里是我的世界啊，有衡阳哥哥和大猫咪。信阳什么都不用怕，信阳每天都很开心！”
　　衡阳……还有大猫咪……
　　“那厉阳呢？”
　　“厉阳？”小孩歪头，眼里充满疑惑。
　　我向他解释说：“一个头发长长的，长得和衡阳很像的人。”小孩听后却使劲地摇头说不认识：“这里是不会有和衡阳哥哥长得很像的人的。”
　　“怎么不会？”一个人从黑暗中走来，步履沉稳，脸色凛然，他一手拎着一个人头，一手臂弯里夹着一只苟延残喘的黑豹。
　　“大猫咪！”小孩发出惨叫。
　　我看向他手中的人头，颈部和头发都有被干净利落一刀切的痕迹。他的脸……是厉阳。
　　“这个人是不是长得和你很像？”那人露出了脸，熟悉的声音和脸庞，白衬衫纵然已有数道刮痕，也依旧骚包地挂在那人身上。
　　啊，仙游啊……
　　心里安定下来。
　　“你在说什么呀……”小孩喃喃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那他像不像你的衡阳哥哥？”仙游继续发问，随手将黑豹往旁边一扔，另一只手揪着头发将人头高高拎起。
　　小孩眼神漂移，一会儿看看大猫一会儿又瞟一眼人头，最终眼睛死死盯着人头不放。
　　“衡阳……哥哥？”小孩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趁此期间，我蹭到仙游身旁。
　　“你没事？”
　　“我没事。”
　　“怎么回事？”
　　“这货想灭火，被那豹子给怼走了，撞上了我，我就给一刀削了。”
　　“没了”
　　“哦，期间有一段对话，大体意思就是他喜欢你。”
　　“哦，我问的不是这个，你怎么回事？”
　　仙游看我一眼：“和你一样，沿着水游下来的。”
　　我点点头。
　　仙游举得久了手有些酸，我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换人，他啧了一声，把头随手扔到豹子旁边，把黑豹吓得一个扑腾，扯到伤口又呲牙咧嘴地发出好几声嘶哑的吼叫，这才将小孩唤回神来。
　　“大猫咪……大猫咪不用怕哦，我给你治好。你会恢复健康的。”小孩将黑豹抱到胸口处，抚着脑袋不停地顺毛，我没看到他有任何举动，只是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黑豹的伤口即肉眼可见地愈合，又恢复到原先健康的模样，不再因为伤口的疼痛而蔫蔫的。
　　“他就是神，没跑了。”仙游看着这一幕，笃定说道，接着又向我使眼色，嘴里小声说着“去啊，你懂的。”之类的话，示意我去争取一下钥匙或者门的所在，但我摇头，因为我看见，衡阳来了。
　　那身白衬衫染的绯红，脸上也沾了血污。他擦掉眼角处溅到的血，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瞥见地上的人头时，衡阳眼睛微眯，露出颓靡的神色。
　　“你们杀他干嘛？”
　　“不是你杀的吗？”仙游飙出挑衅的眼刀，只见地上的信阳在这一瞬间抬起头来，而衡阳也下意识地看向信阳，两人对望许久，衡阳才硬生生地扭回自己脑袋，看向我们，还未开口,仙游又补一刀，“而且，不杀他，难道留着他当作你杀人的工具吗？”
　　信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震惊与难以置信。
　　“啧……”衡阳挑了袖子干净的一处，捏起来擦擦脸，抹完一甩，挽起袖子，看起来有点进攻的意味，仙游亦露出防御架势，然而风向一变，衡阳只是指指那簇柴火，火焰不知什么时候，比起之前燃得更旺了些。
　　“是不是好了很多？”
　　我点点头，衡阳脸色不变，眼眸垂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理当前的情况，之后，他脱掉满是血污的衬衫，挑着里头的布料狠狠擦了一把脸，随手扔下，不知是否巧合，衬衫盖住了人头。衡阳大步走向信阳，将小孩和他怀里的大猫一起拉到胸前。
　　“我在哦……什么都不用怕……”
　　“衡阳哥哥……”小孩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杀人了吗？”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
　　“嗯，衡阳哥哥一直都是守信的，我知道。”
　　衡阳□□的背脊显得僵硬，他不停地抚摸小孩的头毛，顺着脊背爱抚，他轻轻说道：“睡吧，你困了。”
　　“嗯。”小孩离开衡阳胸口，果然一脸困意，揉了揉眼睛，便搂着怀里毛茸茸的大猫咪躺下了。
　　“我只是想救他。”衡阳看着小孩驯服的睡脸，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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