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我们又看见了那只傻傻的布偶熊。
　　它双手背在身后，像武侠影片中刚出山的隐世高人，临风而立，自以为帅气逼人，实则引人发笑。但那孩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一汪冒着白泡的池水。
　　“他身后应该就是骨肉之池。”我在仙游背后小声说道。
　　“有点奇怪。”仙游皱着眉头轻声说道，“这家伙应该不是衡阳，也不是信阳。”
　　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话，还会是谁？”
　　“你是不是以为，穿熊布偶的人只有他们一个……两个人？”我看见仙游脊背上的骨头轮廓清晰，衬衫包裹下的肌肉变得紧绷。
　　“那不然，还会有谁？”
　　“你问问？”仙游耸了耸肩。
　　问，确实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也许是因为有上一次问出了只小信阳来，仙游对我的问法看起来很有信心，但上次其实是因为我笃信熊布偶里是小信阳我才敢放心大胆地直接问，这一次里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你怕了吗？”见我仍在犹豫，仙游开口说道，“你怕你刚开口，就会被对方弄死”
　　“弄死倒是没事……“我说道，“毕竟我们的任务是解开秘密，这么贸然问，如果引出不好的结果……”
　　“哪里还会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啊……就是死呗，死而已嘛，不怕没事的。”仙游诡异地舔舔唇，“你要是不问的话我就……”
　　“我问。”
　　我要挺身而出，却被仙游挡住，他示意我在他身后问就行。
　　我点头，冲着对面喊道：“你穿那么厚的衣服不热吗？”
　　发自内心，真心实意。
　　上面是大太阳，下面是泛着泡泡冒着热气的池水，我从上了岸后身上就一直粘腻腻的，水份蒸发，留在皮肤上的我估摸着还得有几斤盐。
　　我穿了身盐已经这么难受，何况对面的还穿了几斤棉花。
　　“特别热！”对面的熊冲着我喊，跟山谷里的回声似的，悠悠荡荡，“你他妈怎么来得这么晚！”
　　这个声音有点粗犷啊，而且脾气还不怎么样……我和仙游相视一眼，默默点头，对面果然不是衡阳或者信阳。
　　“我为什么要早点来！”我怒回一句。
　　“少废话，赶紧过来帮我把线割了，热死老子了！”对面的熊扶起脑袋，显得可怜巴巴。
　　“你热你过来啊！”仙游说道，然后小声问我，“明明声音大点就可以互相听见，为什么非要喊？”
　　“我脚都踩泥里了我怎么过去！你是不是瞎？”
　　我踮脚瞅了瞅，确实是。
　　“我们过去吧。”我对仙游说。仙游略一考量后，先我一步走去，背又一次完全暴露给我，我跟在他背后，要走到那熊旁边，仙游拦住我，示意我看脚下，果然，池边半米处全是泥沼，踩下去怕是有去无回。
　　我们选了几根看着稳定结实，缠绕着又显得面积稍微大点的藤蔓站定，扶着熊的身子给他割掉脖颈处的线纹。我和仙游左右开工，不料刚一割完所有线纹，熊就抬手把站在里侧的仙游扫进池水里，咕噜咕噜，低头抬头间，人已经沉入水底，只剩下腾腾热气。
　　眨眼间，我反手就将刀深深插入熊的胸膛，一声惨叫，鲜红色的血液溅上了脸，熊没有摘掉头套，只是低头看着我，脑袋悬悬欲坠。
　　胸口是无尽的起起伏伏。
　　我的脑海里还暂停在仙游落水消失的瞬间。
　　“你捅的我好痛啊……”熊掌沾着胸口的血液胡乱在自己身上涂抹，直到胸口与肚皮处都染成了深色。
　　“你不应该把人扔到水里。”我冷声道。
　　熊抬起手想取开脑袋，胸口处的布料却因为刀口而撕裂开，听见撕拉的一声，熊先是愣了一秒，又继续把脑袋取了下来。大概是到胸口的长度吧，他的那头……乱发，这人把长发往后一拨露出张苍白的脸来，额角处有道明显的疤痕。
　　“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只是想把他推开而已，欸你知道吗！我可以单手把两个人提过头，往外扔的话能扔好几米远呢！”少年单手抱着熊脑袋，另一只手兴奋地比划着。
　　单手拎人，往外扔……
　　“你是不是杀过人？”
　　“杀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吧……你脸上的表情怎么这么可怕？”少年缩了缩头，“你别生气啊，我只是杀掉两个欺负我的坏蛋而已！”
　　“周迁和李跃”
　　“嗯……你不都看到了吗？你救了我好多次呢！”少年熟悉的脸上洋溢着雀跃，仿佛在说着开心的事情。我心下一沉，对于他来说，报仇可不是件开心的事儿么？
　　“火呢……那把火是你放的吗？”
　　少年摇摇头：“我才不会干这种事，我只会杀人而已。我的出生就是为了杀人。”
　　“你不是衡阳，也不是信阳，你是谁？”
　　“我是厉阳。厉害的厉。”少年两手叉腰，臂弯里的熊脑袋被挤到变性，表情惊悚，“老子怎么可能是伪君子？更不可能是个胆小鬼？”
　　信阳是胆小鬼没错。可……“你为什么说衡阳是伪君子？”
　　“他就是很假啊……他骗了很多人，骗了胆小鬼。”少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我的肩膀，“你别黑着个脸啦，那个人还有的救的……我记得。”
　　我一直黑着脸吗？我以为我已经调整到心平气和的模式了呢。
　　“这里是衡阳造出来的世界，相当于是这里的神，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复活，或者在岛上创造出一切生物。”
　　“衡阳是神”
　　“嗯，虽然他很假，但他确实也很厉害……不过比我还差一点吧。”
　　“这样……我有个问题。”我盯着熊布偶的胸口，问道，“我明明捅了你的心脏，可你为什么还没死？”
　　“因为我很厉害啊……好好好你别黑脸，我说我说。”少年说道，“在岛上我是不死设定来的，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无法杀掉我。只有……我只跟你说啊，只有信阳那家伙才可以杀掉我。”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的坦诚。
　　“因为我知道，在这座岛上，在外面的世界，都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救我，以及胆小鬼。”少年信誓旦旦，“在岛上我们是三个人，在外面我们是一个人，这些我是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
　　于是我假装知道。
　　“这样。那我怎么救你？”我冷淡地说道。
　　厉阳先是把那熊脑袋扔进池水里，空出双手来把自己的双脚拔出泥沼，我帮他拉开背后的拉链。厉阳一只脚刚迈上干净的藤蔓，另一只脚就把那熊布偶装给踹进池水里。摆脱了束缚的少年大字形倒在藤蔓上，舒服地长吁一声，看起来有不想起来之势。
　　于是我踢了他一脚。
　　“哎别急啊，我组织语言呢。”少年坐起身来，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于是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少年瘪瘪嘴，忍声说道：“你不就仗着我对你有那么点爱慕之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嗯……首先，我，伪君子，胆小鬼，我们对外是一个人。但在这里我是最后一个出生的，我刚出生就是这副样子，然后嗯……伪君子给了我一套熊布偶，就是我刚刚扔下去的那套，叫我穿上后去杀人。”
　　我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少年见我听的认真，就不停地讲下去。
　　“一开始是在岛上杀人，我杀了很多个小孩，但是他们都没有脸，有的甚至只是一个黑影，我只要把他们制服住，提起来扔进池水里，他们就会被化成白骨。后来伪君子又让我去外面的世界杀人，我第一次杀的就是那两个小孩，不过我就是和平常在岛上一样，把他们提起来，往水里一扔，结果那次有点奇怪，他们没有被化成白骨，而是脑袋迸发出很多血，我后来还画了幅画做纪念呢。”
　　“好好好我不跑题。我杀完后我就会岛里了，剩下的事情是衡阳在做，那会儿胆小鬼一直躲在不知道哪里睡觉，有时候也会醒一醒，衡阳也是，有时候会醒一醒，有时候也会一直睡，我也不知道他们睡哪儿，反正我就一直在这儿待着。但是你说的那个放火的事儿，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衡阳那个伪君子干的，胆小鬼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嘿嘿嘿我自己猜的，嗯嗯嗯接下去是什么呢……哦对，我还杀了一对夫妻，我也不认识这对夫妻，不过这次杀他们衡阳特地让我出去外面学习了很多，还教我怎么玩刀，小刀西瓜刀蝴蝶刀□□，我刀功还可以的改天展示给你看！”
　　“最后就最近的……一个叫昂司的女人，这个女人很歹毒的，杀她杀的我神清气爽。我就杀过这几个，剩下的没了，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伪君子衡阳干的，绝对不是我。”
　　少年说完这些话，眼里就剩下些闪闪发光的星星了。杀人对于常人而言应该是件恐怖的事，但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杀人，是一种本能，是一种再习惯不过的日常了。如果他所说皆实，那衡阳为什么要训练出这个少年去杀人呢？
　　我正分析着，忽然感觉被一股力量抽去了温度，身体里只剩下浮空的寒气，抬头，一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我，那匹伟岸的，黑色的豹子就卧在池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待了许久。
　　我不禁摒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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