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睁开眼又是满屏的马赛克。
　　感受到身下的柔软，我发觉自己躺在仙游家的沙发上。仙游坐在地毯上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倒腾什么，我起身，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回头见仙游正好奇地看着我。我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昂司。他摸着腰间鼓鼓的口袋，说着尽快。我便将刚才的梦境告诉给了他。仙游却是一脸了然地听着我讲述，我话音刚落，他即刻点头，果断说道，现在就去吧。
　　我无话，不知他为何突然得出这个决定。
　　他说，再不去，可能就找不到门了。
　　我不解，问他是否知道门在哪里。
　　他的表情犹疑，却断然说道：“门，应该就在那两个死小孩的世界里。”
　　“又是多重世界吗？”就像上个世界一样。
　　仙游坐在灯下，整个人却渗出墨一般的颜色：“神有一个特征，创造一切，包括生命。”
　　“所谓神的能力，梦想成真。”
　　正如在上个世界里，创造了奈奈子和翔的汉子和容生，他们创造了那个世界的生命，他们就是那个世界的神。在这个世界里，信阳或者说衡阳又创造了什么？可就我们所见，如果幼儿园的火是他放的，如果他养父母是他杀死的，那他就只是在毁灭生命。
　　“毁灭生命？我们可以说，他在排除障碍。”仙游说道，“他在排除妨碍生命的一切事物。”我摇摇头，还是不能苟同，只向仙游表达了希望能先查清楚真相，信阳是不是纵火犯，是不是杀人凶手，还未找到证据前，我不想臆断。
　　仙游耸肩，说道：“可以，现在就出发吧。”
　　“找昂司还是找信阳？”
　　“昂司，先找证据，再下结论。”仙游笑道，“这不是你刚刚说的吗？”
　　现在是凌晨三点，东区不夜城。
　　楼下的小吃街灯火通明，摊贩间的味儿互掐胡窜，葱姜蒜烧烤油，凉拌碎冰冷了暑意，啤酒白干燃起燥意。
　　仙游拎着我的领子，把我从一个卖爆米花的摊贩前扯走。
　　往里走，是七八层高的艺术商场，一楼奶茶蛋糕冰淇淋，二楼日用超市，三楼生鲜，四楼舞台，五楼剧场，六楼影院，七八楼宾馆酒店。
　　仙游拎着我的领子，把我从一楼某家冰淇淋店前拖走。
　　再往外走出了城，仙游拦了辆车，司机穿着蓝白色制服，问我们要去哪儿。仙游抢着报了个旅馆名字，并补充说是东区边缘处的那家，司机目不斜视地打卡，一路飞驰到目的。
　　“为什么要来旅馆？”我问道。
　　仙游一本正经：“我们不能在东区光明正大地说，我们要去西区这样的话。”
　　类似于在西区也不能说自己是从东区来的一样，看来是种求生方法。没想到都过了六年了，这个生存困难还没消除。
　　“那我们要进去吗？”我站在旅馆门前，一本正经地问道。
　　仙游说当然——不去。
　　说完他就进去了。
　　我站在门口，盯着门右边挂着的那个写着“黄大仙旅馆”的招牌发呆。
　　再见仙游时，他戴着顶机车帽，驮着一辆哈雷从后边绕出来了。
　　我走上前去，问道有事吗？
　　他弓着腰握着手把，叫我上车。
　　“刚刚不是说不进去吗？”
　　“我没进去啊。”仙游催我赶紧上车，我扫一眼车子后座的高度，决定先在边上压压腿，再跨上去。
　　“骑这个干嘛？”
　　“帅啊。”仙游发动引擎。
　　“哦。”
　　再无二话，电光火石间，人与车如风驰电掣，迎面的风从前方劈开。我把脸埋进仙游的脊背，感受皮肤与衣物布料摩擦的粗糙感。
　　脸逐渐升温，我想起仙游那双无辜眼，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神他妈摩擦生热！
　　这一次行动仙游并没有叫上自告奋勇当引路人的寸头，想来应该是事先了解过。车子拐弯的方向显得轻车熟路。进了西区，生了故障的路灯还是没有人修，橙黄色灯光闪烁无间，夜里却零星有几家开着灯火，车子经过的时候我转头瞄了一眼，窗户里头大多是些青少年。
　　背负着一家人希望的孩子啊。
　　进了巷子，再无灯光。仙游的车子在一个仓库前停下。我下车，见前方一个拉闸铁门，下方上了如蟒蛇般的铁质链锁。
　　“心理咨询师？”我忍不住想问，这种地方会有心理咨询师这种人物活动吗？仙游脱下帽子挂在后视镜上，走到链锁那儿，从口袋里拿出枪，砰砰连开三枪。锁看来真不是什么好锁，崩了几枪就断开。
　　仙游抽掉铁链，我与他一起将拉闸门往上拉起。仓库里本是漆黑无光的——至少在只有一条缝时并没有透出任何光来。但在门帘升到顶的瞬间，四面八方的灯管像迸裂一样，不约而同发出最亮的光。
　　我和仙游不禁抬手挡住眼睛，待瞳孔适应了光的存在，我才能好好打量这个仓库内部。
　　与其说是个仓库，不如说这是个画室。
　　墙壁上整齐有序地挂着金属画框，一面墙大约挂了七幅，但每个画框上面都遮着帘布，不知被精心装裱的是什么画作。地板上也参差摆放着画板画架，但那上面却也都盖着帘布。地板上的太多我懒得数，只是他们左右摆放方向不一，显得拥挤，难以着步。
　　仙游想掀开看看，我却觉得乱动别人东西不太好。仙游斜睨我一眼，说道：“我们都撬锁进来了，还怕动人家东西吗？”我没说话，因为他这话，听着有点道理，又听着有点不对。
　　仙游还是掀开了离他最近的画板帘布。
　　呼吸凝住。
　　仙游看我一眼，我已经呆住。于是他又掀开身边的。
　　一张，两张，三张……
　　婴儿，幼儿，少年，青年……全他妈是我。
　　“为什么没有中老年的画像”仙游问我。
　　“我怎么知道？”
　　“这个昂司暗恋你？”仙游的口气里带着点挪揄的意味，我往他肩膀锤了一拳，不痛不痒。面对这种类似痴汉的行为，我心里没什么恐惧啊，害怕啊，想要快点找出犯人解决掉的想法，反而是觉得麻烦，真的麻烦。在这个世界我认识的人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到谁，昂司又是什么人。
　　“她是衡阳的心理咨询师，她的住所却全是你的画像。”
　　我补充道：“可为什么凌晨时分，她却不在她的住所里？”
　　仙游抬头扫视一眼，天花板下已没有什么间隔，这是个单层仓库，也许画板里面还有空间是居住区，可刚刚这个动静却没有任何人出来，是出于恐惧吗？仓库里寂静无声，诡异到让我产生一种，这房间里并没有人的感觉。
　　我的脑海里混混沌沌，蒙太奇般过了几张图片，最后定格在了——
　　“如果信阳的养父母是他杀死的……”
　　我与仙游相视一眼，他身手敏捷，先一步一腿使劲一腿借力跃过层层障碍，往仓库里头探寻去，我小心翼翼拨开画板，又扶起几个被仙游弄倒的画架，在靠近墙壁的时候，我还是管不住手地揭开了上面的其中一张。
　　——孤岛之森
　　画的名字被写在右上角空白处，画纸的中间用棕色与白色绘出一座岛屿，岛屿上绿色点点是茂盛森林，绿色中还有一笔显眼的黑色，乍一看还以为是画家描绘森林时的笔误。
　　好奇心与既视感开始翻涌，我伸手又揭下另外一张。
　　那是一汪池水，池底扎着白骨，水面浮着肉色的人皮。
　　——骨肉之池
　　又一张，仅用深蓝色与紫黑色叠加重合，渲染涂刷。
　　——灵魂之渊
　　再一张，蓝色的幽幽火焰，摇摇欲坠的火柴。
　　——火焰之命
　　金色的眼瞳带着审视的光芒，一眼让人难以反抗。
　　——日焰之瞳
　　岛屿边缘，临海之际，一叶孤舟。
　　——浮华之舟
　　最后一张，两个婴儿面对面依偎在一起，其中一个紧闭着眼，另外一个却睁着澄澈的双眼看着对面的婴儿，那双眼睛的颜色是金黄。
　　那画纸上并无题目，我凑近了看，才隐约在被画框遮挡住的角落看见一行字，上面写着：我是你的谁？
　　蓦地，我转头看向另一边，仙游狼狈地从里头的空间跑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讶异，他已经拉着我，踢翻身前的画架，直奔门口出去。
　　我忙出声劝告他：“墙上的画有门的秘密。”
　　仙游却说：“秘密肯定很诱人，不然里面的家伙不会发了疯一样的……”
　　“里面有谁？”
　　“一个死掉的女人，多半是昂司了。”
　　“谁在追你？”
　　仙游停下，转过身来面对我的后方，顺手将我挡在身后。
　　那人喘着气，也是刚刚停下急速的步伐，见我们停下，那人反倒是游刃有余一般，信步向我们走来。
　　那是一只布偶熊。
　　“信阳……吗？”
　　那只熊脸上的表情是忧愁脸，他抬手摸摸脑袋，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你是不是信阳？”我又喊了一声。
　　那熊摸摸脖子，双手比划了几下，朝我们摆摆手，向我们靠近。
　　仙游已经握住了口袋里的手枪。
　　那熊却不离我们很近，大概是两三米左右，我们能看得清楚他胸前的拉链的地方，他抬手，撑了撑熊脑袋。
　　那是一圈密密麻麻的线，将熊脑袋与熊身体紧紧缝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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