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我有些震惊，稍一挑眉。
　　院长又狐疑地看着我许久，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他父亲派来的？”
　　“放心吧，我真的不是东区的。”
　　“那你为什么要打听信阳的事？”
　　我盯着院长许久，说道：“我只是个热衷八卦的异乡人罢了。”
　　院长食指在桌上轻叩几下，冷冷说道：“你最好不要这么说，如果想在这里生活，你必须出生在西区，遗落在异乡，又寻回故乡。”
　　原来在教我生存方法。
　　我会意地点头：“我还想打听一下那孩子的事情。”
　　“你想收养他吗？”院长紧紧盯着我。
　　我摇头：“当然不，我连自己都还不能安顿下来，我只是想问那孩子几岁了？”
　　院长垂眸思索片刻，嘴里喃喃道：“他母亲是什么时候偷跑到东区呢……十一年前了吧……又是什么时候被扔回西区呢……十年了吧……”她站起来，经过我走到门口，看着门外的小孩渐渐离去的身影，还有几个小孩看见她，朝她用力地挥手道别。她也微微笑着，朝着他们轻轻的摆动手掌。
　　“原来那孩子回到西区已经有十年之久了啊。”
　　夕阳的光在院长的脸上烙下红印，映出鬓间染得不仔细而遗漏的几丝白发。
　　“怎么样，你若是寻回故乡的西区人就可以留在这里工作，包吃包住，没有工资，但如果需要钱可以找我申领，就负责做些清洁的活计就行了。”
　　我点头，表示没问题。
　　夜幕降临，我按照院长的指示清扫房间，擦拭小孩们的玩具，倒垃圾，倒垃圾可不是简单的活计，西区的垃圾处理场在区域边缘，我需要在入夜之后，将垃圾搬到板车上，再骑车运到边缘区卸掉。从此日日夜夜，我的呼吸道苦受折磨。
　　这一夜我回来后疲惫不堪，锁好了板车后便去幼儿园的厕所冲澡，我刚拧开水龙头，便听隔壁厕所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我心里一惊，关掉水龙头就走过去。厕所的门扉是双向开门，用的旧门板改装，前后都有门锁，发出声响的门——果然，外边的锁上了闩。我叹了口气，拉开锁栓，一个小鬼头从里面扑了出来，硬生生地把我撞得坐到了地上。
　　“信阳，怎么又是你？”
　　当时的小熊孩子猛地站起来，瞪了我一眼，小小的身体却十分敏捷，绕过我后大概两秒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这是第几次被锁到厕所里了，这孩子怎么老上当？如果我没有干完活回来洗澡，这孩子可能得被关到天亮。
　　可是，我想道，以前呢？
　　由于缺少人照看，虽然在幼儿园可以混到食物，但小信阳的身体仍是没有同龄人，甚至——没有比他年龄小的孩子那般，矮矮的小小的，脚上老不穿鞋又会磨出水泡，久之结了茧，又在冬天的时候冻出疮，又厚又破的脚底，看着着实可怜。
　　这真的正常吗？
　　我这从不关系社会时事，只吸收八卦的脑子也着实是秀逗，想不通啊，就不去想了。洗完了澡回去睡觉，睡在教室里几张桌子拼成的简易床上，一个枕头，一条毯子，在夏天倒也够活，我没有想过冬天还会留在这里，从来没有。
　　我瞎想着，胡乱想着，想到了东区的仙游，不知如何，想到了长发的容生，此刻应该把翔同学创造出来的吧？还有那个汉子……那汉子叫什么来的……我沉沉睡去，进入了梦境。
　　那是被绝对寂静充斥的深渊。
　　也是被浸在深蓝色颜料里的海。
　　双脚踩着的是沙地，沙子没有被水冲走，每走一步都是刺刺的，扎着脚心的瘙痒感。一开始我不敢呼吸，但后来试探着，试探着，吸了口气又呼出，鼻腔里没有堵塞感，我发现，我在梦里。
　　我远远望到前方有幽幽蓝光，我想起仙游曾经递到我手心里的火焰，便往前走去。那光掩在黑暗中，又露出脸，我愈走近它愈强烈，终于我看见了它的来源——几根搭起来的木柴。啪嗒一声，一根燃尽的木柴掉到地上化成灰烬。但比起快要熄灭的火，我更在意的是，在火焰的前方，在火光中露出身影的——门！
　　这里有门！
　　是我们可以出去的那扇门吗？
　　我试图绕过火焰去推开它，但眼前一黑，再睁开时眼里全是透明的马赛克。脑子里仍有晕眩感，被人摇醒使我的神经还处于迟钝状态，待我揉揉眼睛之后，门变成了女人。
　　“院长，怎么了？”
　　“出事了。”院长神色紧张，脸上冒着虚汗，“隔壁小巷子里有两个小孩死了，是咱们幼儿园的周迁和李跃。”
　　我赶紧翻身下桌，跟着院长赶去现场，现场有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一个在对着小孩的尸体拍照，另一个在和几个流浪汉问话。这条小径十分眼熟，那天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小孩就在这里，就在他们殴打小朋友——信阳的时候。
　　“就是这几个流浪汉发现的尸体。”院长小声说道，“这两个警察是东区来的，你认识吗？”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什么东区人了……
　　西区出命案，东区派警察，西区地位由此可见，虽然自立为王，但西区始终都归东区管制。
　　我看向那两个小孩，都死于头部破裂，失血过多，应是撞击硬物所致，要么是被打要么是被扔到墙上，墙上……有一道血迹。看起来就像是被拎起来往墙上扔，撞伤了头部。
　　“是不是你们这几个喝醉了把人小孩弄成这样的？”
　　显然，警察也是这么想象的。
　　“大老爷您可别折我们的寿了，这两个小鬼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算是喝醉了也不会失了人智啊……”一流浪汉苦苦哀求。
　　“你们这些短命鬼，喝醉了哪里还有人智，随手把人两个小鬼甩到墙上也不是干不出来的。”警察倒是言辞凿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见这情况那几个流浪汉也失了声，知道这几个东区的警察是想草草结案省事，几条烂命没了也就没了，反正活着也是流浪。接着几个女人哭喊着跑过来，孩子的奶奶妈妈们叫起来那声音割的空气都要裂开。
　　“有点奇怪喔。”我在院长耳边小声说道。院长嘘了我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那拍完照的警察朝我们招了招手：“你是幼儿园的院长吧？”
　　“这几个犯人我们带走了，你赔些钱给小孩父母，安抚安抚人家知道吗？孩子这么小就死了怪可怜的。”
　　院长低眉顺眼，连连点头称是。
　　警察带走了几个默不作声的“犯人”，奶奶和妈妈们仍扑在尸体上哭天喊地。我环视一周，男人们的嘴都像被上了封条一样，噤住了声。
　　我随着院长回到幼儿园，伴着清朗的蝉鸣，牵着明亮的月色，园子里我们的脚步声异常刺耳，整个院子显得寂静又凄清。院长步履匆匆，像是赶着要去什么地方，我慢条斯理地跟在她后面，见她衬衫后背已然濡湿，这天有那么热吗
　　“院长。”我喊了一声，女人的脚步猝不及防一顿，差点滑了个趔趄，她偏头看我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不看我，却对着前方问道：“做什么？”
　　“犯人真的是那几个流浪汉吗？”
　　院长的脊背开始颤抖，接着蔓延到全身，整个人像被上了发条一样疯狂抖动，忽然她猛地回头拽住我的领子，把我压到墙壁上，力气大的不像个寻常女子。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闭了嘴看她，她像是微微回了神松开我，双手绞在一起，脸上全是汗，只听她喃喃自语道：“魔鬼，那是魔鬼干的……”女人失了神，呆呆地往院长办公室走去，在那办公室里，坐到了天亮。
　　我自然是回去睡觉，我还想知道那扇能让我出去的门在哪里，他的钥匙的主人又是谁？但当我躺上去的时候却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两个小孩脑颅破裂的样子，墙上的血，嚎啕大哭的女人们以及无声的男人们。
　　一只小熊掌盖住我的脸，然后拍了两下。我握住，起身，是那只布偶熊。
　　“信阳？”
　　他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向我鞠了一躬，起身，走进阴影中。
　　我深吸了口气，这画面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我思考了几秒后想追出去，眼里却被填满了无数的马赛克，我晕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却站在公路口分叉处，天熹微亮，风也带了冷意，一片叶子落在我脑袋上，我取下那片叶子，有辆小黑车急刹在我面前，一个人头从车窗外探出来，让我滚远点不要占道，我乖乖地走到一旁的人行道，蹲下，把弄着手里的叶子感叹道：“一叶知秋啊……”
　　一阵大风起，无数片叶子被带起做螺旋运动，浩浩荡荡地从我身上刮过去。
　　我吐掉嘴里一片碎掉的叶子，揉揉眼睛，一抬眼，我又看见一辆黑车，这车不小，还有点骚包，车窗落下来，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嗯，仙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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