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看门犬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现实世界。
　　站在岔道路口，东边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夜夜不眠城，西边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忙碌人。中间横穿一条通往市政府的高速公路，将两个区域无痕切分。
　　这里是第四十层，我和仙游在这里分开行动，他往东我往西，但约定了如果有线索的话一定会来告诉我，并给了我一把小刀，我诚然，也与他许诺了不离不弃。
　　往西走了一会儿，先出现的是平房，水泥石灰红砖头，堆砌摞积的墙，胡涂乱抹的壁，上头还有用黑色油漆涂鸦上去的歪歪斜斜几个“此地禁止随地大小便”字样，初头鼻息间一直有一股垃圾恶臭味萦绕，但越往里走，那些恶臭亦渐被阻挡在外。小巷子七拐八拐围成迷宫分部状，巷子两边是均两层高的小楼房，楼下对外一个小铁门，二楼窄窄的阳台口与对面的阳台相对，中间连着一根绷得紧紧的麻绳串起件件背心和裤衩。
　　哦，是夏天啊现在。
　　我拐进临近右手边的小巷子，巷子里弥漫着安静却陈腐的空气，隐约夹杂着一股烟味儿。年轻人大抵是出去务工了，走过的小楼房或是门扉紧闭，或是有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坐在铁门后面，透过铁门间的缝隙看门外的风景，但那风景熟悉却不怎么好看，只有灰色的泥土刷过的墙。
　　巷子里忽而流过一阵不安的风，我顺着风寻过去，在一个一米宽的小径里见到了风源。地上倒着一只可爱的熊布偶，但熊布偶的头上被踩了许多脚印，浑身也脏漆漆的，两个穿着棕色下裙与绿色上衣的小孩正对着布偶拳打脚踢。
　　“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孩见来了陌生人问话，相视一眼停下了动作，却毫不示弱地迎上来问我：“你从哪边来的，少多管闲事！”
　　我从哪边来的？一直往西走的我当然是从东边来的呀。
　　“我从东边来的。”我随口回答。
　　小孩们却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一个小孩捂住嘴凑到另一个小孩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后两人飞快往小径的另一端跑走了。
　　我皱着眉看向地上的熊布偶——熊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被缝上了！
　　熊布偶里面的人已经不再挣扎了，我向前几步掰开熊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露出针脚凌乱的麻线，拿仙游赠我的小刀割开麻线，再将熊脑袋从人头上拔出来，露出一张头发凌乱，满头大汗的脸。脸色苍白，五官小巧，小孩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我伸手探了鼻息，又在脖颈动脉处试探，还有生命迹象，俯下身在小孩耳边喊他，可喜的是，小孩醒了。
　　“你可能有点脑震荡。”我问他，“你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小孩瞳孔涣散了数十秒，终于将眼神集中在我身上，他盯着我，迟迟没有说话。
　　“先把布偶服脱了。”不然小孩可能连坐都坐不起来。
　　小孩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布偶服，若有所思，眼神忽而变得狠厉，狠厉转瞬沉淀，眼里浮着一层清明。
　　“医院在东区，你帮我脱。”小孩虚弱地说道。
　　东区，仙游去的繁华区那边。西区穷到连医院都没有吗？我抱着疑问，拿着小刀想先帮着小孩把布偶服割开，小孩摇摇头阻止我：“背面有拉链。”我会意，小心地将他翻过身，手果然摸到了细小的金属——一条细长的拉链，藏在熊布偶毛茸茸的布料里。拉开，小孩自己挪动着从布偶服里爬出来。
　　小孩里面穿着背心和小短裤，他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抱起熊脑袋和布偶服，紧紧盯着我，他说：“我记住你了。”而后飞快地跑走。
　　记住我？
　　我循着小孩们跑走的方向走过去，绕出了巷子，看见一座被铁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院子里有些许五颜六色的塑料滑梯，铁链上头挂着生锈的单杠，下方悬着废旧轮胎制成的简易秋千，以及零星几个掉了漆的木马。我走到院门口，见到许多中老青年站在院门口，看着正对大门处的一个小高台，穿着自制服装的小朋友正在表演舞台剧。
　　“公主的好朋友小熊为了保护公主，被恶龙杀死了，但这个时候，王子出现了。”
　　高台上躺着那只脏漆漆的布偶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孩子。
　　“王子打败了恶龙，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高台处响起了小孩儿们的欢呼声。
　　家长们也随着小孩儿们一起欢笑，而后纷纷挤进院子里抱起自己小孩，尽是一片欢声笑语。
　　舞台侧那儿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女人，我穿过人群走上去，那女人见我，露出疑惑的眼神，脸上仍戴着得体的微笑：“你好。”
　　“小熊被打得好惨啊。”我指着台上孤零零躺着的熊布偶，“你看，脏漆漆的。”
　　女人一愣，问道：“请问你是？”
　　“神木，请问你们幼儿园招工吗”
　　女人露出尴尬的笑容：“我们这里不缺人手……”
　　“包吃包住就行，不要工资，住的地方有个床板就够了。”我说道。
　　女人敛了表情：“你不是西区的人吧。”
　　我笑道：“我不是西区人也不是东区人，我来自遥远的异乡，为了找一个地方而奔波，只是想在这里落脚一段时间。”
　　“这样。”女人撩起额角一缕发丝，“你等等留下，我们再商谈可以吗？”
　　我点头，女人别过我走向要上来攀谈的家长，我则越过她走向小高台，将熊脑袋从小孩头上拔出来。
　　“小熊是不是很没用？”小孩看着天空问道。
　　“小熊守护了想要守护的人。”我看着小孩的眼睛，“小熊很努力了。”
　　半晌，小孩说：“……小熊太弱了。”
　　我帮他撩开盖在脸上的头发：“所以你想成为王子吗？”
　　“恶龙为什么会被公主厌恶，他明明只是想要娶公主而已，他也没有伤害公主。”
　　“可是公主并不想嫁给他呀。”
　　“一开始公主也不想嫁给王子啊。”
　　“……所以？”
　　“这一切都是王子的阴谋。”小孩猛地坐起来，“我刚刚听到了，你想在这里打工。为什么？”
　　我挑眉：“因为我需要一个落脚点。”
　　“你明明是从东区来的。”
　　“不，我是从东边来的。”我笑道。
　　小孩盯了我半晌，从布偶服里钻出来，跳下高台，绕过挨挨挤挤的人群拐了个弯跑出幼儿园，不知去向。
　　感觉身后有人走近，我回过头，女人要落在我肩膀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扯出个微笑说道：“你跟我来一下院长办公室吧。”
　　我指了指身后的人群。
　　“没事的，已经放学了，这些都是住在附近的人，最远也不过一公里。”女人背过身去，示意我跟着她走，院长办公室也不过是个五六平米的小房间，地上铺着的灰蓝色地砖冷却了空气，却因挂满了金灿灿的奖状和证书的墙壁而增添暖意。
　　院长绕进了自己的办公桌区域，将桌上的文件随意的归置于一旁，抬头见我仍站着便说道：“那边有把凳子，搬过来坐吧。”
　　待我们皆正坐相对，院长双手握拳放于桌上，说道：“我们这里是西区唯一一家幼儿园，只收在西区出生和成长的小孩子，可能跟你以前见过的幼儿园不太一样。”
　　“我不是什么东区的人。”我重申道，“来到这里我就只见过一家幼儿园，就是这里。”
　　院长脸色晦暗，眼神深沉，似乎是在谨慎地打量我。
　　我问道：“你们那么忌讳东区的人吗？”
　　“看来你真是异乡人。”院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与之前的微笑分毫不差，她说道，“东区西区是贫富差异分化过度的结果，东区的人将西区的人视为渣滓，西区的人则对东区的人又恨又妒，却无能为力。西区是西区人的领域，如果东区的人进来这里就会被排斥。”
　　“那个小熊孩子是东区的人吗”
　　院长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小熊孩子”是什么人，但很快她恍然大悟，手指在桌上摩挲着：“哦，你说的是信阳那个孩子吗……他比较特殊，他父亲是东区的人，但是母亲是西区人，可怜的是孩子生下后父亲就不见了，母亲养到两三岁也不管了，小孩也比较机灵，知道自己跑到我们幼儿园来，久而久之就在这里上学了。”
　　“他不住在这里吗？”
　　“他母亲在西区有一间小房子，他平时回那里住，就在这附近。”院长解释后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打听这孩子的消息？”
　　“我真的不是东区人……”我叹了一声，“刚刚，我看到信阳被两个孩子按在地上打。”
　　院长眼里露出悲戚的神色：“他……因为父亲是东区人，所以会被同龄人欺负也正常的。”
　　“正常？”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词语。
　　院长收起悲戚的神色，冷冷说道：“在西区，东区就是敌方，他母亲也是因为这样的主流才……”她顿了半晌，又补充道，“这是众怒。”
　　“他母亲怎么了？”
　　“卖x淫，吸x毒，赌x博，一样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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