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得还

　　风扇刷刷地转，窗沿上放着一盆茂盛的小薄荷，叶子被吹得呼啦作响。
　　李令言忽然惊醒过来，眼前一片黑，他刷地拽掉了校服，两眼无神瞪着黑板。刚打了早读的下课铃，大家正吵吵闹闹跑出去上操。
　　“吃早饭了没？”大萌凑过来鬼鬼祟祟地问。
　　这是一句暗号，大萌就跟只仓鼠一样，每次藏了好吃的就开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刚搬新校区，他们最满意的就是这个茂盛的小树林儿。缩在小树林和西墙中间的某个空地上，大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正阳楼冷吃老卤牛肉，188一份儿，昨晚吃到最后大家都有点东倒西歪，大萌镇定地又叫了一份儿直接打包了。
　　李令言叹服，这是个真实的仓鼠精。
　　光吃肉有点噎，两人商量要不去学校便利店买个包子馒头鸡蛋牛奶之类的，李令言不知怎么心思就飘走了，想起了江锦龙端出小粥煲，细细切了葱花生菜撒上去，有时候配肉松，有时候加煎蛋，颜色配得好，味道好像又更上一层。
　　“等我一会儿。”他琢磨了一下，两腿一蹬，翻墙出去了。东边儿摊上买了烤得金黄焦脆的馒头片儿，旁边儿摊上捞了俩卤蛋，想找小咸菜没找到，只能遗憾地翻回来。双脚一落地，就看见大萌跟另外一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江锦龙手里抓着两根儿正滴水的薄荷，大萌捧着卤牛肉咽口水，李令言抱着大肆散发香气的塑料袋，三个人三脸懵哔，面面相觑。
　　“吃、吃早点吗龙哥！”
　　“缺榨菜吗你们？”
　　李令言和江锦龙同时发问，一个抢过卤牛肉示意，一个离奇地从校服兜里掏出一包萝卜干。
　　三个人又陷入了短暂而茫然的沉默。
　　没二十秒，大萌忍不住开口：“馒头要不脆了……”
　　“龙哥你尝一口！”李令言迅速地在一分钟内找出一次性手套撸下两片馒头夹进一把牛肉又摁碎了一个卤蛋塞进去捧到江锦龙面前。江锦龙失笑，也迅速地把薄荷叼在嘴里，撕开香辣萝卜干挤了几根上去，含糊不清地一抬下巴示意李令言：“张嘴。”
　　李令言被塞了一嘴肉夹馍，卤肉的醇厚香味混杂脆爽的萝卜干和七分熟的绵密蛋黄，在烤馒头的裹夹下对味蕾进行了一次暴击！大萌傻呆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必须自力更生了，然而极速塞了自己一嘴肉的大萌不知为何心内竟有一丝凄凉。
　　“龙哥，你真的得吃一下。”李令言陶醉地嚼完，正色对江锦龙道。
　　这个大课间，三人在此处埋头大嚼，消灭了整整一份卤牛肉，一包小萝卜干，三颗卤蛋和十二片烤馒头，当然，江锦龙那份儿馒头卤蛋是李令言又翻了一次墙买回来的。
　　龙哥天天喂饱自己，也轮到自己喂饱一回龙哥，逃课的不良少年内心充满了自豪和满足。
　　“龙哥，你的小萝卜干真是点晴之笔。”大萌由衷道。
　　“点睛。”李令言怼了大萌一拳，真给他在龙哥面前丢人。
　　江锦龙用一个多余的塑料袋珍惜地裹好了他的小薄荷，客气道：“主要是你们的牛肉好。”
　　远处隐隐传来下操的音乐，大萌叫着要上厕所跑了，江锦龙和李令言一块儿慢慢往出走，走到大路上混在了下操的队伍里。
　　“原来我们学校收并的初中部就是你们学校啊。”江锦龙笑道。
　　李令言有点儿不好意思，学校挺好，他们一干不良算是少有的污点了。
　　一路上不少人跟江锦龙打招呼，偶尔有一两个还停下来闲聊两句，李令言有点胃胀，一边儿捋一边儿听，他没接触过这么多高中生，看着不像他以前碰到过的那些一样“又傻又凶”，他们跟江锦龙身形相仿，笑笑闹闹，而他比江锦龙矮不少，跟在他龙哥身边儿像个挂件。
　　“这谁，你弟？”一个抱着篮球的高个儿少年赶上来气喘吁吁地问。
　　“嗯，我弟。”江锦龙不假思索答道，快到教学区了，人潮汇集，他边说边一把揽过了李令言，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哪儿凭空捡一弟啊你。”
　　“鹳鸟儿送的。”江锦龙哈哈大笑。
　　李令言默默当他的挂件装乖，江湖风采都收得严严实实的。
　　江锦龙直接把李令言拎到了初三二十五班门口，简短地问：“萝卜干儿好吃？”
　　李令言点头。
　　“我自己腌的比那个好吃。”江锦龙说完又揉了一把李令言头发，“乖乖上课去吧。”
　　李令言悚然一惊，这潜在意思是他不乖乖上课，龙哥就不会把腌的贼好吃的小菜给他吃吗？？天资横溢的他不难看出龙哥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普通朋友了，这就是在看一个幼稚的小朋友！跟他爸如出一辙！他很为龙哥莫名的责任感而担忧。
　　“龙哥，”他不得不拿出最大的真诚来：“我是真的、打心底里、不爱学习。”
　　“啊……”江锦龙带着极大的惋惜叹了口气，“我腌的小菜是真的挺好吃的。那回见咱们了小言。”
　　李令言顿了一下，迅速思考了一番，乖乖听课=不逃课=上课不跟大萌瞎玩=上课睡觉=课后抄份作业=非常容易！
　　“哥你放心。”他啪啪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子，“保证完成任务！”
　　江锦龙被小孩儿逗笑了，明明没差两岁，但李令言明显是刚开始发育，身高和体型都被他拉开了不小的差距，经常会给他带着自家子侄玩耍的错觉。
　　“赶紧去吧。”他顺手一推，自己也三步两步跑下楼去了。
　　李令言趴在走廊边上看，江锦龙腿长步子大，没一会儿就下去了，跟路遇的两个男生勾肩搭背的往高中部走，不比跟他在一块儿的稳重，嬉笑打闹之间还有点张牙舞爪。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漫画，叫《秘密花园》，主人公玛丽、迪肯和科林在花园里用黄油和盐偷偷烤土豆和鸡蛋，也有新鲜牛奶、石楠蜂蜜和奶酪吃，还有傻乎乎的小羊羔和一家子知更鸟可以逗弄。他想得出了神，小时候他也盼望有这样的玩伴和秘密花园，有一点泥土，种一点东西，在花园的深处垒个烤炉。那时他以为自己单纯喜欢吃和植物，并未意识到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其实有着更深刻的象征意义，因而总有着异常强烈的吸引力。
　　而此刻，他也只是模糊的意识到一点点而已。
　　“李令言，上课了怎么还不进教室。”语文老师从身后喊了一声，他赶忙进了教室，还未坐到座位上，就看到满教室的人都颇为古怪地看着自己，拼命憋着表情的迸发，他被看得发毛，匆匆走到后排，登时瞠目结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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