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男一号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顺心，不仅家务活全归了他，买东西拎包扛箱子也都是他要干的。零件没毛病，身体也不累，但他总觉得弯腰的时候，脊柱咔咔的响——这活干的，机器人都出现幻听了。周围的邻居们大多网购，商品自动上门，多轻松！就童歌爸妈家，因为童歌妈的“陋习”，他闲不下来。

　　童歌为男一号叫屈，说他又不是搬运工，哪有这么用机器人的。男一号听了特别感动。童歌妈一句话驳回，不用等着坏啊？男一号只好乖乖擦地洗衣服去了。

　　好在这段地狱般的时间不长，没几天，男一号跟着童歌再次出发，前往六区。

　　这次去六区和残障院没关系，跟六区的变化有关系。老汪对童歌说起过，他说总区要开始大力发展六区了。老汪知道消息不奇怪，他是六区人么；韩子惜也知道，工作原因，有的事不能不知道。韩子惜让童歌来六区，也是为看下这里的情况，拍些照片，随意采访几个六区人。

　　下了车，童歌疑惑地打量四周，男一号也有些傻眼。一个多月，用“变化快”形容六区都委屈了它，虽然还不是高楼林立，但破墙碎玻璃是见不到了，地面干净整洁，像是从未有人踏过的，旧楼换成新楼，植被也种上了。走在六区的街面上，他们倒觉得还身处五区似的。

　　男一号眼神好，大老远看见个熟人。说熟悉其实也不太熟，碰见过那么一次。芦荟头的形象有所改变，衣服整洁如新，乱蓬蓬的头发也剪得利落，鼻梁挺直，牙也洗白了，从侧面看过去，居然有点小帅。离得近了，男一号再一细看，这人年龄不大，肯定不到三十岁。

　　“坐车吗？”芦荟头微笑着问童歌，看一眼男一号，他笑得更灿烂了，“上车吧。”他打开车门，作出“请”的手势。

　　童歌看这辆车有点眼熟，但她确认，她不知道说话的司机师傅是谁，看这张脸，再瞧瞧这动作，服务态度可比上次遇到的那个芦荟头强得多。她没想坐车，可对方熟络笑着，她又不忍心拒绝，也就改变了主意。

　　男一号关上车门，与童歌并排坐在后面，听她和芦荟头说话。

　　“去哪？”

　　“六区有哪好玩的吗？”

　　芦荟头没发动车子，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童歌，说：“这回是来玩的？我给你简单说下：游乐场，动物园，博物科技美术馆，美食街，土山城，小桥流水在敏苑……你挑吧。”

　　童歌乐了：“你知道的地方挺多呀。”

　　“不算多，我刚说的也只是靠近车站的几个地方，来六区的游客也大多去的，再远，坐车的时间就长了，我回家也麻烦。”芦荟头说：“想好去哪没有？”

　　“那就美食街吧。”

　　“嗯。”

　　男一号搜索了一下，说的那些地点确实是六区的热门，位置距这里不算太远。再远处的景点、游乐场所，也不知道芦荟头是否清楚。

　　听他们说着，男一号发现童歌的反应渐渐不对劲了，直到听她说“你是上次那个？”他知道她终于认出了芦荟头。芦荟头哼笑了一声，说：“想起来了？看来记性不错啊。”童歌撇下嘴，说：“不是我记性好，是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留给我的印象太特殊了。”

　　男一号没觉出童歌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总感觉语气不正常，怪怪的。他听芦荟头笑出了声，然后说：“是吗？别跟我说话了啊，我得专心开车。”

　　男一号看见童歌的下唇撅起来一点，又马上变回原样。虽说他无法连接她的脑子，猜不到她的想法，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还是能看出来的——童歌这会儿不大高兴。

　　男一号突然有点期待童歌开口对自己说话。

　　童歌看一会儿窗外，说：“你觉得采访谁好？容易采访，而且新政策对他的影响大，采访什么职业呢？”

　　芦荟头说：“不是叫你别跟我说话了。”

　　“没跟你说。”童歌拍男一号，“问你话呢。”

　　男一号扭头的同时，朝驾驶的位置瞄了一眼，芦荟头开着车，手放在方向盘上，好像很认真专注。男一号说：“我搜一下？”

　　“搜吧。”

　　男一号没搜索出什么结果，也可能是他的判断力不够。“没有结果。怎么办，你换个问题？”

　　“那就一会儿再说吧。”童歌说。她刚刚还想试着和年轻的司机师傅聊一聊，现在又不想了，心里有点别扭。别扭什么她说不上来，想马上下车，又懒得再和他说话。和谁聊不行？六区那么多人呢。就算不好找，不是还有个老汪嘛，老汪即使远在四区，他也还是六区人，不久前还亲口说有可能回来，大不了再麻烦他一下。

　　男一号问童歌：“我一会儿提醒你？”

　　“算了，”童歌说，“我让你查的时候再说吧。”

　　“好的。”男一号又问她：“还聊吗？”

　　“不聊不聊。”童歌挥挥手，挪了下位置，歪靠着座椅，眼睛瞟向车窗。在家还好说，不在家的，她哪好在外人面前跟机器人闲聊，显得那么另类。

　　男一号闭上嘴不说话了。他转回头规矩坐着，眼睛目视前方，能看见一条车外景色。马路上的车，比五区少很多，模样也不同，车辆大多个头不小，沉，带货的多，更有货物比车还高出几头，也宽出几头的。

　　车子行驶到宽阔的五岔路口，路灯还是老式的红绿灯，连秒数都没有。遇了红灯，车停住了。芦荟头拧开水杯喝了口水，说：“你是记者？”

　　没人回答，芦荟头说：“问你话呢。”

　　童歌瞥一眼，说：“不是。你不是不让我跟你说话吗？”

　　“哈哈，还小心眼儿上了。我这不是没开车，等红灯呢。”芦荟头说：“聊几句，车里没声音太静了。——你不是记者，那你采访什么？”

　　“有人规定，不是记者就不能采访吗？”

　　“没有吧。”芦荟头的手指敲了两下方向盘，“被采访的有好处吗？”

　　童歌坐直了，说：“增加名气？”

　　芦荟头又笑了：“看来你真不是记者。有更实在的好处吗？比如这个？”他抬起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互相摩擦着。

　　男一号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童歌明白，她说：“别人那我不知道，反正我这——没有。你想干嘛？”她心中盘算，他想接受采访？给好处费的那种？她的下一笔工资还没着落——韩子惜可不会提前发工资，钱数还是根据质量来定——就算给得起好处费，她也不愿意给。

　　“介绍费有没有？”

　　“什么介绍费？”

　　“你不知道采访谁，我帮你啊。”

　　“你这么缺钱啊？”

　　“谁不缺钱？世界首富大概还想着再多挣点吧，”芦荟头说，“我一穷开车的，惦记着怎么多挣点钱又怎么了，我跟钱可没仇。到底有没有，你说啊。”

　　童歌干笑两声，“没有。”她心说你想得美，有也不给你呀。

　　“真没劲！”芦荟头摇两下头。

　　绿灯亮了。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男一号越发感到尴尬，在童歌爸妈家待习惯了，每天都那么热闹，他也不闲着；好不容易清静了，没工作催着，他又难受的慌。

　　细想一想，男一号和女二号他们在一起，那时的日子是最自在的，想玩，想说，随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伪装，大家是同类，性格突不突出的无所谓——女二号鼓励他们发展个性，但不强制要求——谁都是最自然的状态。

　　男一号自认为适应能力不差，大约比人类强个一星半点，至少身体上是这样，水土不服从来不会在他身上出现。可是呢，他觉着仅身体适应是不够的，脑子也要适应。他想到女二号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多，按照人类的说法，他们才是他的家人吧。想家不是很正常么。但他始终克制着离童歌家出走的念头，安全隐藏着，同时研究人类的生活习性，才是他的目标。

　　“下车啦，卡啦？”男一号经童歌这么一拍，回过神来。车门开着，童歌站在车外，芦荟头坐在前面，正回头看着他。下了车，童歌问男一号：“你卡啦？”

　　“没有。”男一号当然不会承认出神的事实，说“卡”了也不可能，一是“卡”对他来说是种侮辱，他运算速度很快的；二是他不想被童歌送去维修。男一号问：“我们现在去哪？”

　　芦荟头的车已经跑远了。童歌看着街边的各种小吃店，挠挠头，说：“随便逛逛，先吃点东西吧。你帮我搜一下，看哪家的东西好吃。”

　　“好的。”男一号指向前方，“还在前面，喷香小面馆的评价很高。”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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