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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在一区见老郑，询问过是否参加婚礼，也打听过最新消息，再没旁的事，童歌回了家。她走到门口，门开了，她爸正要出来，看见她，说：“回来啦，你妈在呢，进去吧，我去买点东西。”
自从丢了一个机器人，不管是童歌家，还是童歌父母家，都没再买新的机器人。童歌妈跑了半辈子案，退休在家，仍是闲不下来，她要了童歌家的钥匙，没事干就过来看看，顺便打扫打扫。
童歌妈看刑侦剧看得专注，听见门声，眼睛盯着屏幕，问：“忘拿什么了？”
“妈。”童歌换过鞋子，径直往卧室走。
童歌妈叫住她：“刚回来就往屋里钻，过来，跟我说说话。”
“怎么了？”童歌问，以为她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
童歌妈说：“没怎么。你刚从一区回来？”
“对啊。”
“……你爸一直劝我，让我少管你，”童歌妈关上电视，周围只剩下她的声音，“但是我怎么能不说呢，你就当我不说心里难受吧。”
“有话就说呗。”童歌说。她大概能猜想到对方会说什么，无外乎那些“为她好”的话，多找些朋友，工作之余外出活动活动，或找个靠谱的男人约会之类。这些话可以听，是否照做就由她自己决定了。
童歌妈也知道，女儿不是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没那么“听话”，以前她偏要犟着劲儿，孩子不照她说的做就不是好孩子，现在嘛，她说一说也只为说一说，得个心安。孩子大了，虽说仍然是孩子，但管不动了。
童歌妈说：“你周姨跟我岁数差不多，她没结婚，也没孩子。和她见面的时候，她看上去很好，但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只养了一堆猫，猫再聪明有灵性，也赶不上人知冷知热。猫再多，她也寂寞。你说是吧。”
童歌说：“她寂不寂寞没和我说啊，谁知道呢。”
童歌妈眉头皱上了，凉气通过她的牙缝往里钻，嘶嘶的，她说：“我学不会你爸那套，这么说吧，你是不是该找个男朋友了？”童歌正要回答，她又立刻补上几句，“你可以说不想找，但你得告诉我时间，是永远不找呢，还是再过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你给我说个具体的数，好让我心里踏实点。”
“那就三年吧，”童歌说，“再过三年，我就找个我们都看着顺眼的男朋友，行吧？韩子惜刚在总区没多久，再过些天，也许我会过去和她一起开个写作班，三年，工作差不多稳定了。”说这话既是为说服她妈，也是为说服她自己，谁知道还要等多久，还要想多久，一会儿充满希望，一会儿满是失望，实在太累。原本不想参与韩子惜的新想法新工作，不过忙起来也好，人一忙，有些人有些事就不会显得那么重要。三年以后会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吧。
童歌妈点点头，“说好了啊。”
“嗯，三年。”
“唉，你呀，三年后又不知道干嘛去了。”童歌妈挥挥手，说：“忙你的去吧，别打扰我看电视。”
“哦。”
关上房门，童歌背贴在门上，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有点陌生。窗户紧闭着，窗帘安静垂在旁边，阳光斜照进来，撒了小半张床，那一小片床单，比其他地方更亮着一点，暖暖的。书桌立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一册册书，一本本笔记，也都那么安静，像是沉沉睡着。她知道为什么觉得陌生了，因为书桌旁缺了个人。
童歌走过去坐下，两条胳膊搭上桌面，她露出微笑，眉毛悄悄扬起来一点。她没有出声。她很平静，心里也是，因为心是满的。
童歌记得非常清楚，那些和他在一起时，做过的幼稚的、古怪的、害羞的事，也记得曾和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有时就那么飘在耳朵边儿，甩也甩不掉。
童歌和他在小公园里闲逛，花草在小路的两旁摇摇摆摆，他们向前走着，说说笑笑，像朋友，又像情侣。有小花从枝头飘下，荡到他的头上，他拿下来，调皮的花凑到她鼻子前，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大热的时候，小公园是那么的亮，晃得人要眯着眼睛走。他是无所谓的，童歌则把手抬到额头前遮挡阳光，他迈大步走到她的斜前方，她的整张脸都凉爽了。
至树叶枯黄，再也没有力气抱着树枝的时候，童歌在小公园里低着头走路，踩出一脚，咔嚓！打散了黄叶。他走在她身后，她踩过哪里，他也跟着去踩。他们身后，亮了满地的点点金光。过一会儿，他改变了主意，快走几步去跟她抢，两人就这么推推挤挤地走，咔嚓！咔嚓！……
大雪刚停不久，童歌看看面前一坨长歪的雪山，再瞅瞅他面前身材圆润，有鼻子有眼的雪人，一把抠出雪人的两颗石子眼睛，按到自家的雪山上，然后，雪山裂了……
童歌揉揉脸，把笑容推没了。她不知道该不该想这些，她很矛盾，矛盾很久了，她一直下不了决心，到底是选择遗忘开始新的生活，还是选择接受心里的感情。理智，感性，总在她眼前挥舞着小拳头打架。她心想，三年，再放任三年，三年后，或许她就能想清楚了。
童歌爸买东西回来，问的第一句是：“她人呢？”
“屋呢。”童歌妈说。
童歌爸坐过来，“假期批下来了，明天出发？”
“这么快？”童歌妈前天和他商量，说打算外出旅旅游，在家待着实在难受，快要长出绿毛来了，旅游可以放松下身心。他还在学校教课，这时又不是假期，旅游她只嘴上说说，没想到假期真能批下来。“现在也没放假啊。”
童歌爸说：“快退休了，不忙。”
“你说带她一起去，她去吗？”
“那要问她啊，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童歌妈说，“我要跟她说，她肯定懒得去，你跟她说去。”
“我说她就去啦？”
“她听你的话呀。”
童歌爸摇头，“她可不听我的，我也没那么能说。你都觉得她不想去了，那还问她干嘛，咱俩去不就行了。有我陪你还不够，还要再拉一个啊。”
“我是为我自己吗，我是想让她去散散心。都一年了，她还那样，别再神经了。而且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就自己闷着。你说什么事能让她愁这么久？她看上去挺好，能是真的好吗？我看她快不会笑了。她以前话还多点，你看看现在，快成哑巴了！也许散散心就好了。”
“那也没有旅游几天就能恢复的。我和她谈过，任何方面都正常，精神病是不会得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她呀，需要时间。伤筋动骨一百天，身上受点伤，尚且需要时间，何况是心上的呢，更不好恢复。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是有些事，不是你觉得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心这个东西啊，脑子通常控制不了，就算外表完好无损，你知道里面有没有暗伤呢。”
童歌妈靠上他的肩膀，说：“童老师，你说话又一套一套的了。”
“好好听，我还没说完。”童歌爸将电视音量调小了点，“咱女儿啊，没那么脆弱，很多事能解决的决不麻烦别人，当然她也不会勉强，她懂得什么时候该寻求帮助，什么时候该放弃。”
“这点比我强。”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不说，心理压力也就大了，她心理压力大没什么，你就愁上了。”
“哼！”
“你愁也没什么，我要跟着你发愁啊，多累人。”
“累死你！”童歌妈捶他。
“下边点，”童歌爸往身后指了指，“最近腰酸，好好给我捶两下。”
“哼！”童歌妈用力拍他一下，然后给他捶腰，“这行吗？”
“行。”童歌爸说：“我估计她已经决定好了，只是具体实施大概会很困难。咱俩也别总在她眼前待着，她想哭还得躲在被窝里厕所里，一个闷得慌，一个既费纸又费水。我们啊，过几天来一次，或者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这样给她的压力不大。她如果实在难受，会主动找过来的。”
“没问题吗？”
“没问题。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她吗？”
“你们两个我都不信！”
童歌爸挠挠下巴，说：“那完了，你这些年也过得太辛苦了。”
“可不是么。”
“这么辛苦，”童歌爸掐了她脸一下，“怎么脸上还没褶子呢？看这皮肤，吹弹可破的，光滑如玉，简直能照出我的影子了。”
“老不正经的！你当我的脸是镜子呀！”
“哎呦！腰！腰！快折了！”
改完稿子，童歌伸了个懒腰，看下时间，不知不觉中晚饭时间都过去了。爸妈没喊她吃饭，纳闷着，她打开房门——电视正播放着广告，她爸坐着，她妈半躺着，头靠在她爸的肩膀上。两口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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