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

　　“你回来了。”我站在楼梯口看着他走进的身影，飞快地跑了下去说道：“这么晚回来，很累吗？”
　　他看了看我，并不答话，伸手解开西装。
　　“我来帮你吧。”我伸手过去，他却侧过了身子，手指僵硬在空气中，我又放下，笑着说：“最近公司的事很多，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别累着。”
　　整个幽深的凌晨一点的大厅里，依旧只有我一个人显得单薄的声音。
　　“呵呵，今天我待在家里跟张妈学做菜呢，改明我做一餐给你尝——”
　　他已经脱下西装放在了沙发上，松了松领口，往着着浴室走去。

　　第二天早晨，六点零十分。
　　我坐在餐桌旁，朝着刚刚开门出来的他，微笑着说了一声：“早。”
　　他扫了一眼餐桌上丰盛的早点，又继续把西装外套穿上。
　　我站起身子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温柔的说道：“今天早餐很丰盛，吃一点吧。”
　　他侧身避过我的手。
　　隔了一会儿，我笑着：“啊，对了，我今天中午会做你最喜欢吃的清蒸鲈鱼，初学乍练，你吃了可不要笑我。”
　　他打着领带朝着张妈淡淡的说道：“张妈，以后都不用煮我的饭了，中午和晚上我不回来。”
　　张妈站在那里用围裙擦着手，看了看我，为难的“哎”了一声。
　　我抿唇僵在那里，他扫了我一下，又迅疾移开。
　　“不要挡着路。”
　　“……”我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身子仿佛被什么冰冻住了，手指无声的攥紧，良久，侧开了身子，低着头看着他黑色皮鞋从我的面前踏过。
　　好像踏碎了什么，忽然觉得无端的冷。

　　不知道定在了那里多久，张妈走到我身边说道：“太太，别气馁。”
　　“先生最近可真够伤人的。”她低头喃喃道。
　　我朝着她无力的一笑，然后又坐回了餐桌上，端起燕窝粥喝了一口，“我今天难得第一次下厨，他没吃到真是可惜了。”
　　“太太。”
　　“这粥的味道真苦，幸亏他没吃到。”
　　“……”
　　“好像加多盐了……”
　　“别哭了，太太。”
　　“怎么办？我学不会做饭。”
　　“……”
　　“怎么办……”
　　……

　　“小西，你别喝了，今天是莫旋的生日，你给她点面子。”小萱夺过我手中的酒瓶嗔怪道。旁边的甜甜也微微凑近说道：“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别再喝了。”
　　我朝着她们傻傻的笑了笑，她们两个心疼的看着我说道：“小西，跟男朋友吵架是常事，我们也都吵过，但是喝酒是没用的，你多给他解释解释就好了。”
　　我紧闭着眼睛，泪珠沿着脸庞流了下来，仰在沙发上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他根本不可能原谅我，他现在理都不理我了，我真的要失去他了，我真的好怕好怕，怎么办……”我猛抱着小萱哭起来。
　　小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背：“小西，他肯定会原谅你的，别哭别哭。”
　　“他不会的……”我又开始哭了起来。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软弱过无助，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只要稍微冷落了我，我竟然就会心痛成这个样子，也许，我拼了命，也该保住我们的孩子……只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这时候莫旋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一脸担忧的说道：“小西怎么了？”
　　甜甜回答：“受到情伤了，多喝了些，小萱正安慰她呢！”
　　莫旋坐到我身边，放下酒杯说道：“不要哭了，小西，你不是说过，在爱情里要当女王吗？女王怎么可以哭成这样子呢，这样谁会喜欢你呀，来来来，振作起来，我们的小西开心的时候是最漂亮的。”
　　我无声的苦笑着，也许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会觉得自己是女王吧。
　　“小西！你别这样，做回你自己来，你知道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动不动就哭，你还是陆小西吗？管他妈的男人呢，没有他们你能死吗？！”
　　我转过头看着她，然后狠擦着泪痕，“对，我不哭，他要是不要我，我也不要他，来，我们喝！”
　　“喂，别喝了……”
　　“来，喝，喝，干杯，干杯，酒真是个好东西……哈哈……”
　　再次猛灌了一瓶红酒，我已经有些头重脚轻的了。
　　但是我还不想就此结束，我喜欢这种脑袋沉得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
　　这两个月来，内心的烦闷像是一重一重的海浪一般将我吞没，让我窒息，真的好想就这样醉了，然后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用去想，也不用每次面对的都是他那种冷漠的表情。
　　反正现在就算我喝死了，他也不会担心了。

　　看着莫旋，我站了起来，傻笑着晕晕乎乎的举杯说道：“莫旋，我都还没祝你生日快乐呢！来，我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再一次一饮而尽，体力不撑的倒在了沙发上。
　　“你现在才想起我。”莫旋拉不住我，一直无语的坐在那里，看着我猛灌酒，微微挑眉，又一张苦瓜脸夺过我手里的酒杯，“唉，别喝这么多了，就算你喝得多么醉，他也不会知道，他要是真心疼你，不会一直不原谅你的。”
　　“那你说——”我抓着她的衣领问道：“——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嫌我不肯帮他生孩子，嫌我烦了……”
　　她推开我的手，“喂，陆小西，你现在怎么跟那些怨女一样，老爱问些为什么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呀？！男人哪，他要是喜欢你的时候，你再多缺点，你也是宝，他要是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再多优点，你也是草——”

　　“莫旋。”这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莫旋的肩，莫旋转过头，定了一会儿，又立刻转过身子站起来，就像小学生看见老师似的慌张和惊喜，“杜总。”
　　杜旭朝她微微笑了笑，伸手递过一份礼物，“对不起，我来迟了。”
　　莫旋有些不敢置信的接过，表情非常不好意思的说道：“哪能啊，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站起来抓着莫旋的背说：“你说清楚，他要是把你当草了会怎么样，他要是不喜欢你了，又会怎么样？你告诉我。”
　　莫旋不自然的朝着杜旭笑笑，小萱和甜甜站起来扶住了我解释道：“不好意思，她喝醉了。”
　　“我没醉！”我甩开了她们的手，抓着莫旋，“莫旋，你说，他不喜欢你会怎么样？你告诉我！”
　　莫旋被我弄得烦了，看着我说道：“姑奶奶，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能怎么样？”
　　我怔了良久，然后颓然的坐在了沙发上，是啊，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
　　我忽然笑了起来，头发已经缭乱的黏在脸上，也已经不管了，随手拿起酒瓶，就咕噜咕噜的往着嘴里倒，有的呛入鼻子里，肺里面就像藏着一个炸弹，要炸开一样，那种欲胀未胀的膨胀感，让我所有的血管和神经就像在燃烧一样的，火热的疼痛。
　　好啊，就这样炸开算了，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小萱和甜甜在旁边拖不住我，莫旋忙着让酒保拿醒酒药来，我捂着胸口在那里干呕着，那些东西都聚在胸口却吐不出来，肠子和胃就像打了结一样的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你的身体里翻搅着。
　　所有的东西都混乱在一起，拿着铁棒翻搅着，黏滞滞的，缓慢而剧烈的翻搅着，把什么天地，阴暗，日月都搅在了一起，馄饨的一片无力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什么都没有了……
　　好难受好难受，为什么吐不出来，为什么它一定要留在我心里面，为什么……

　　“喝下去！”有人在我的嘴边递上冰凉的玻璃杯，拍着我的背灌了我一口水，我喝不下去，只胡乱的吐着水花。
　　然后听到乱哄哄的一片声音，
　　“快送她回去吧……”
　　“怎么会喝成这样子……”
　　谁的声音呢？都听不清楚了。

　　“来，小西，进来。”有人把我扶进了屋子，我睁开迷醉的眼睛看了看，好熟啊，啊，好像来过很多次了，可是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敲了敲脑袋，又想不起来，然后背接触到了一个软软的类似沙发状的东西，我倒在上面，傻笑着：“哈哈……好难过……嗯……我要喝酒……”
　　接着有清凉的丝状物擦在我的脸上，“真拿你没办法，没事干嘛喝这么多酒。”
　　嗯？是他吗？是他吗？
　　“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躺在沙发上□□着，头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浑身黏腻，但是身体里的肠胃的搅动反而越加的剧烈了起来，所有的器官都在剧烈的晃动一样。
　　“呕……呕……”想吐，但还是吐不出来。
　　有人伸手拨开了我脸上粘着的头发，一边帮我擦着脸，一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都虚无飘渺了起来，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他对你不好？”
　　隔了很久，“如果……他对你不好……干脆回到我身边吧，我……”
　　“呕……”又干呕了起来。
　　“还难受？要不要喝点水。”
　　“顾宇轩……”
　　“嗯，你在说什么？”
　　顾宇轩……

　　猛然上前抱住了他，睁开眼睛看着顾宇轩：“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要不喜欢我……”
　　他拍了拍我的背，说道：“小西，小西，你怎么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后悔了，真的……”
　　他推开我，望入我的双眸，仿佛怕丢失什么似的说道：“你后悔了？”

　　我重重点了点头，泪水打湿了眼眶：“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应该让你伤心的，从今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再也不跟你斗气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
　　我捧着他的脸说道：“再也不让你伤心了好不好？你别这样对我，你还喜欢我好不好？”
　　他的脸上有着怔忪，“你是说真的，不是骗我？你真的肯回到我身边？”
　　“嗯嗯嗯嗯。”我满脸泪花的点着头，“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时间都静默住了，我头昏昏沉沉的看着他，
　　“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你还在怪我吗？“我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真的，我也不想的……”
　　“你知道吗，小西？”他轻抚着我的脸温柔的说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真的？”我泪眼朦胧的问道。
　　“真的。”他稍稍的松开了我，几乎是脸贴着脸的微笑朝我说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我都喜欢你。”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竟然肯原谅我了。
　　他竟然肯真的原谅我了。

　　“我真的一直都很喜欢你，一直……”
　　声音近在咫尺，热气打在我的脸上。
　　鼻尖相贴着，他缓缓靠近。
　　湿热的唇温柔而热烈的辗转住了我的唇，意识陷入了荒迷。
　　慢慢被放倒，我环住他的脖子问道：“你要原谅我……”
　　“嗯。”他吻着我的锁骨，含糊的应了一句。

　　好像置身在深知黑色的海的平面，随着波涛摇晃着，浑身有着无法动弹的无力感，意识蒙蒙混混的陷入混沌的漩涡，天空是灰成深色的高天，抬起头，仿佛触摸不到，海风席卷着波浪，就这样飘飘摇摇的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前面的金色陆地遥远得像是即将熄灭的微光，一点一点沉沦下去。
　　不知道就这样随着海潮漂浮了多久，迷蒙中天空绽出一丝光来，然后似乎是要裂开似的泄入了大量的刺眼明晃的白光。
　　睁开眼睛。
　　现在是在哪里？

　　白色的天花板，空旷而精致的房间，象牙白色的窗帘，床上搭着的凌乱的衣物，我晃了晃昏昏沉沉的头，再睁开眼睛看了看。
　　还是这样。
　　忽然觉得身边有着均匀而温热的呼吸，有条手臂亘在我的腰上，我几乎是带着颤抖的眼神去看身边的这个人。
　　杜晨搂着我的腰，面容沉静，正睡得深沉。
　　像是一瞬间被人推入悬崖，黑暗和冷风席卷而来，深不可测的高度无阻碍的直重跌落。
　　无声的绝望渗入骨髓。
　　他面带微笑的静静沉睡。
　　我转过脸完全摆不出表情的看着白晃的天花板。
　　透明。悬浮。
　　全身的力气都好像已经被抽空了，空洞得觉得自己可以飘起来。
　　闭上眼睛，如果就可以这样飘走，那该多好。

　　杜晨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小西，又微微加紧地搂住了我。
　　真实的触感再次让我恐慌了起来，猛然睁开了眼睛，我不能，不能就这样面对他，还有，如果，如果他知道会怎么样？慌张的穿起了衣服，浑身似乎都在颤抖，手指抖动着冰凉的触感，接触到自己的身上都觉得寒冻得可怕，僵硬得如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心已经没有知觉了。

　　嘭的关上门，我发足狂奔，早晨的太阳，人多拥挤的街市，喧闹的车辆往来，撞开的三三两两的小情侣，突然刹车的地面尖锐的摩擦声，丢在脑后的“什么人哪！”“发什么疯啊！”“神经病！”“有病吧你！”“看不看路啊？！”
　　我真的疯了，我真的不可理喻了。
　　天哪！
　　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这样十恶不赦，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情，我又该怎么面对他，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奔跑随着泪水的汹涌而止住，我漫无目的的像一个幽魂一样的飘荡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水性杨花，十恶不赦。
　　哈哈哈哈，我笑了起来，
　　我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为什么就会成了这样子？

　　怎么会走到这里来，我看着面前的白色建筑，木偶一般僵硬的站着。
　　那栋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中发出圣洁的光辉，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几乎都快如同云层一样，虚无飘渺了起来，光线几乎刺瞎了我的眼睛。
　　忽然觉得好冷，周围寒冰在刺入，我蜷起双臂抱着自己，连空气好像都在尖锐着叫嚣着，摩擦着我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都在扇我一巴掌。
　　你怎么敢面对他？
　　你怎么敢告诉他，你跟他的侄子上过床？
　　忽然冷笑了起来，
　　是啊，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拿什么脸面对他，我还能面对得了他吗？

　　我流着眼泪笑了起来，丢了魂一样的往前走着，每一步都觉得自己踏在虚浮的云层里，很快很快就要掉下去了。
　　就这样掉下去吧，掉下去就好了。
　　我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一个花坛台阶上，埋起脸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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