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

　　夜空洒下淡淡星辉，仿佛是游离的冰水沁在周围，脸上的泪痕早已经干透，我怔怔的坐在那里，不曾移动过半分。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即便是夏夜，也只觉夜寒露重，凄风冷冷，周围只是空荡荡的人行道，寂寥的人行道没有行人，蛙鸣吵闹着。
　　我把脸侧压在手肘上，脑海里甚至连思虑也没有了，我吸了吸鼻子，看着远处漆黑茫茫的月色，空洞得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无形的朝我网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的皮鞋朝着我缓缓地走过来，月辉满地，回响着清澈的踏踏声，它在我的面前站定，带着一贯冷峻的声音，“怎么还不回去？”
　　我没有看他，吸了吸鼻子，又把脸埋入了膝中。
　　“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快点回去！”他声音带着些许恼怒，热潮再一次无声的涌入眼眶，心头酸涩起来，我抿了抿唇，在自己营造的漆黑的氛围中眨了眨眼睛。
　　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但是现在一听他的声音，才知道心头的那种疼痛远远没有结束。

　　“你在生什么气，还在怪我冷落你？”他冷冷的说着，但是语气已经轻柔了不少了，见我不回答，他又静默了良久，慢慢的皮鞋的声音落在我的身侧，大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可是一接触的瞬间，我却浑身僵硬了起来。
　　“好了，回去吧。”他似乎感觉到了，又把手从我背上拿开，语气带着温柔。
　　热潮又一次无声的涌了上来，我把头从手肘弯里抬出，带着满脸的泪痕看着他，沙哑着声音，“回不去了，你知道吗？挽回不了了……”
　　看着他无声的面容才发觉自己的委屈和酸涩原来还不止这些，我又别过脸，细细抽噎了一声，盯着脚下，脚边有着一株细小的绿草，还有着台阶合缝未完露出来的细小的黄土。

　　再次沉默着，他忽然一把强硬地扯过我的手，语气低沉，“跟我回去！”
　　跌跌撞撞的被他扯着走过我们家面前绿草如茵的草坪，上面还有着细细的露水，夜晚让我看不清楚颜色，只有草叶摩擦着斜面的声音响起，像是走在黑色粗糙的沙石上。
　　我在后面咬着唇无声的泪眼流得凶猛，嘴唇发颤着，而他的手紧抓着我的手腕，青筋爆出，而我整整一天没有吃饭，完全没有了力气挣扎，像是一片枯叶一样，完全没有了魂魄，即便他的手几乎已经是在我手腕掐出凹陷了，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还有什么会比心更疼的。

　　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把我摔在了床上，关上门就猛地压在我身上，撕扯着我的衣服，几乎是粗暴的吻着我，哭泣猛然地止住了，我剧烈的挣扎着，“你在干什么？！”
　　他止住了动作，双手捏紧着我的手腕，瞳孔全然是光亮的玻璃珠般的深墨色，几乎都要散出冷光出来，“什么叫回不去了，什么叫挽回不了了？你告诉我！”
　　手指微微发颤，我避过他的眼睛，把脸侧向一边。
　　他强硬的掰过我的脸，捏住我的下颌沉声问我：“陆小西，你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吗？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只是两个月而已，你就这样自暴自弃的放弃了我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我没……真的没有……”双肩抽动着，我想努力的止住颤抖着的哭泣，但是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有些东西急欲的喷将出来，无法控制，无法遏制。
　　看着我的哭泣，他的神色柔和了许多，手腕上的力道渐渐的松却，几乎是带着温柔的声音擦了擦我的眼泪说道：“好了，别哭了，我不怪你了，这两个月我也受够了，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为什么……”我哭喊打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说？！你早说就好了，你早说就好了呀！”
　　你早说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知不知道？
　　动作渐渐缓了下来，我满脸都是泪的目光空洞，“……为什么你不早说呢？为什么……”
　　为什么……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擦了擦我的脸，语气嗔笑着：“再哭就成大花猫了。”
　　哭泣渐渐的止住了，只剩下缓缓的抽噎。
　　他临下看着我，直到我的呼吸渐渐的平缓了，胸口的起伏也不那么大了，我吸了吸鼻翼，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他眼里有着诧异和不解，迷雾渐渐散去，又慢慢的走近，坐在床侧，拍了拍我隔着被圈在腿上的手，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我无言的咬唇摇了摇头，低头静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好吗？”
　　他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傻瓜，你在问什么？”
　　我低头吸了一口气，声音如游丝细小，“你有没有觉得我又笨又懒，不肯帮你生孩子，还老是惹你生气，还老……老是这样朝你胡乱发脾气……其实……我配不上你……”他听到前面几句话，嘴角露出好笑而无奈的笑意，听到我最后一句时，脸色却微微的变了变。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直盯着我，沉声问道。
　　我再次吸了吸鼻子，“我的确是配不上你，你这么好的条件，肯定会有很多又漂亮又温柔的人愿意陪在你身边的，也不会……连……第一个孩子都摔掉……”
　　“你还在为那件事介意？”他缓缓说道，低头又叹了一口气似的笑了笑，“我说你没为我考虑过，其实，我也没有为你考虑过，也许你是真的不想生，我又何必逼你呢？”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朝着我笑了笑：“你不是说二十七岁的时候帮我生吗？到时候多生几个不就行了。”
　　不知为什么他这话说得越轻松，我反而越心酸了起来，咬着唇想忍着，却终于还是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他擦了擦我的脸，“傻瓜，怎么又哭了？”
　　我无言的攥紧了被子摇了摇头，“那如果我跟……我跟……”别人上过床呢？
　　“什么？”
　　“没，没什么。”
　　一时间没什么话题，他还久坐在这里不动，气氛越是尴尬了起来，“要……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低低说道。
　　他静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站了起来朝我说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对，对不起……”我吞吞吐吐的不肯抬起头来。
　　他低下头感叹似的一笑，温言说了一声：“好好休息。”接着便帮我关上了灯，走出了房间。

　　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虽然我们两个已经和解了，但是总感觉有着无端的隔阂横在我们之间，我清清楚楚的明白，那是我造成的，那是我心中的刺，让我们两个人都受伤，但是我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这几天，杜晨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给我，几乎是动员着他所有和我有关的关系来找我，莫旋，甜甜，小萱甚至我某些高中同学都源源不绝的打电话来，我知道这件事的责任在我，是我不该喝醉，不该把他当成了他，更不该说那些话，现在事情演变成了这样，到底该怎么收场？
　　我坐在床上蜷缩着抱着自己想不出头绪，有人敲了敲门，我把垂下来的头发拢在脑后，说了一声进来，张妈端着东西走了进来，把早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停在旁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淡淡的说道。
　　“太太，你都跟先生和解了，怎么还不让先生搬回来？”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先生是个男人，有些事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才好。”

　　我把下颌搁在手背上，静静地听着。
　　“你该不会是在惩罚先生吧？先生前几日是做得过分了些，但是现在他不是原谅你了吗？你们两个这样你惩罚我我惩罚你的，还怎么过日子？！夫妻哪，就得心胸开阔点好，大家都忍忍就过去了，哪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啊？”
　　我听她絮絮叨叨的说道，觉得有些轻松，心中有种难言的安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张妈，您阅历这么丰富，男人……是不是都很要面子？”
　　张妈坐在床边笑道：“傻孩子，哪有男人不要面子的，就算怎么疼爱老婆，在外人面前，怎么也得有点尊严？！”
　　“那如果他的老婆红杏出墙呢？我不是说他老婆水性杨花，可能……只是，你知道现在很流行的一夜情啊，还有什么不小心的，喝醉了——”
　　“这个你别问我。”张妈立刻打断了我的话，“我最讨厌那种女人了，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更伤害了珍惜她的人，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老婆的背叛？那个男人越是喜欢那个女人越会受不了的，可能老是会想到自己的老婆原来已经跟别的男人好过了，出轨的女人最可恶了，这种人在古代就是该浸猪笼的，该拉出去遭天打雷劈的。”
　　她发泄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的脸色有些不好，于是关切地问道：“太太，你怎么了？”
　　“哦，不，没什么。”我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一个脸朝她笑道：“我困了，你先出去吧。”
　　张妈唠叨着：“怎么还要睡呀，睡起来早点吃饭啊。”但说着已经站起来了，又转过头叮嘱道：“太太啊，你可别学那种女人，你有先生这么好的老公，就该知足了，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就行了。”
　　“嗯。”我无力的朝她笑着。

　　“喂，二姐，我是小北。”电话那边传来了小北大大咧咧的声音，我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小北，怎么，要来S城了对吗？”
　　他在那端笑着，我仿佛都可以看见他清澈又阳光的笑容，“是啊，九月份了，快开学了，对了，二姐，我开学的时候你来接我行吗？”
　　如果不是因为打着电话，我都会敲他脑袋，“这个还用你说。”
　　“大姐现在有了老公孩子就不要我了，一打电话就说快点说完，快点说完，我还要过去带孩子，真是受不了她！二姐，你可别那么快有了孩子，才二十多岁，青春年华，现在大姐纯粹就一家庭妇女了，每次一回来，就天天跟妈唠叨着那些养孩子的心得，唠叨个没完没了，你以后可别变成这样啊。”小北的语气不无嗔怪。
　　我淡淡笑着：“有了孩子的人是这样了，你也体谅一点大姐。”
　　“我知道啊，我体谅她嘛，所以我也没去吵他，我只打算跟你说。”他语气有些神秘，我皱眉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你帮我租间房子？”
　　“喂，陆小北你——”
　　“二姐，先听我说完，这房子不是我住，是步哥和微微住，我就觉得你在S城生活这么久，也该比较熟，你主要是帮步哥租一间房子，微微会和我一起来S城，她哥哥和她打算在这里定居，以后暑假，寒假的时候，我和微微就可以一起待在S城了。”小北口气不无小小的得意。
　　我笑了，无聊的揪着被子，“哦，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算盘，照你这样说，以后暑假的时候你就不回家了，你看妈怎么收拾你？！”我妈可有强烈的恋子情怀，离开小北一时半伙都活不了，这一次之所以没有跟来 ，其实主要的是舍不得我们的旧家，还有爸爸的坟也在那里，她每天总得跟他说说话。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知不知道？可答应了我的，以后我放假了，就住在你那里的。”
　　本来想一口应下，但是现在想到我跟顾宇轩的关系现在还有些小小的隔阂，有些东西也不能现在就下定论了，我随口答道：“再看吧。”
　　“哎呀，二姐，你怎么这副态度啊，我跟妈说了，我要提前几天住到你这里来啊，后天就到了，你就准备呀迎接我的大驾吧。”
　　“喂，小鬼，你没跟我说过。”
　　“这还要说吗？妈晕车，没有过来，我一个人不会给你惹事的，你就放心吧，记得啊，后天早上九点到火车站接我，就这样了，拜拜了，二姐。”
　　“哎——”
　　臭小子，这样就挂断了，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然学会了先斩后奏，不过也没什么，反正顾宇轩帮我请的假还没有消，留在家里也没什么事，留他跟我玩玩也好，只是——是不是应该先跟他说说？

　　“那个——我弟弟后天要来，可能会在这里住几天。”晚饭桌上，我看着面前的顾宇轩说道，见他一抬头，我又迅速低下头来，“你……不会介意的吧……”
　　我现在面对不了他，我无法忘记那些事情，更害怕他那种宽容的眼神。
　　“不会。”
　　我低了低头，然后嗫嚅了一声：“谢谢。”

　　沉默的吃了一会儿饭，忽然间张妈“啊”了一声，惊讶似的捂着嘴说道：“对不起先生，您书房的那床被子，我拿去洗了忘记晒了，现在还在洗衣机里呢！怎么办？”
　　见我们两都没答话，隔了一会儿，她继续装作为难的说道：“对不起了先生，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了，听说今天晚上会起大风，先生没有被子可不要冷死了。”
　　我知道她打的主意是什么，抿了抿唇装作什么也没听懂的继续吃饭。
　　她貌似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太太，让先生去你那里睡吧，先生一个人大秋天晚上的，感冒了可不太好。”
　　偷偷抬头看了看顾宇轩，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更加慌张的低下了头。
　　张妈停止了说话，看似是在等我的回答，面前的顾宇轩也没有说话。
　　我头为难的沉得越来越低，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空静了一会儿。
　　有些尴尬，顾宇轩的声音缓缓的响起来：“没关系。不用麻烦了。”
　　我咬着唇低头扒饭，心中难言愧疚。
　　“哎呀，先生你别插话啊，太太又没说不同意，太太只是不好意思，对吧，太太。”她瞥了瞥我，又看了看顾宇轩，眼神微妙，“太太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哎——”我张了张嘴。
　　“啊，对了。”张妈直接无视掉了我，自顾自的说道：“先生太太你们先聊着，我去把先生的东西搬回房间去。”

　　张妈走后，我们又沉默的吃了一会儿，他忽然貌似漫不经心的夹着菜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去跟张妈说。”
　　我抬脸看了看他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面容。
　　隔了一会儿。
　　微微的摇了摇头。
　　“没，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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