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周末假期如同白驹过隙，还没怎么好好享受，一晃就过了；工作日就完全不一样，度日如年，人们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巴不得天天都是国庆中秋。

　　这天周一，易川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同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在食堂吃完饭，下楼梯的时候，心里头还在盘算工作的事情，想着下步计划应该干什么。

　　几个年龄资历稍大的在前面抱团聊天，跟他没什么关系，这世道，99跟00都可以产生一道不可逾越的世纪鸿沟，没法交流；更何况是差了几十岁的人，他们的聊天重点——对他来说是可以进历史博物馆的话题。

　　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个为老不尊的长辈们总是时不时笑着对他来两句。
　　“哎——小川，你还没女朋友吧？”
　　“隔壁王老师的外甥女你知道吗？就是在艺术系教画画的。”
　　“那姑娘我瞅着真是好，你不知道吧？她长得也好看，乖乖巧巧的，不像我那几个学生，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她估计现在也是刚下班，你要不要跟人家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反正也无聊呗。”

　　系主任快要笑出了皱纹，亲昵地拍了拍他背：“据说那姑娘在科大特别受欢迎，人教什么都是座无虚席，哎，长得好看心眼儿也好，科大一枝花呢！”

　　易川心里头也知道这几个老家伙又在盘算什么事情，无奈地低着头，似有若无叹了口气。
　　科大一枝花···有什么值得说的？

　　他好歹也是打幼儿园开始，就被冠上无数寝草班草级草校草的帽子，不照样低调了大半辈子，可没有逢人就自夸。
　　真是，给她嘚瑟的···

　　“不了，”易川勉强笑着对他们道，“下班回家还有事儿，得忙着工作，可能没那时间。”

　　“哎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开窍呢···”
　　“就是嘛，你这么年轻，不能把时间精力都放在事业上，趁早成家立业好。”

　　易川脸上的笑容都快要坍塌下来，依旧耐着性子摆手道：“真没时间，改天吧，改天一定去。”

　　这话说的，跟“下次请你吃饭”一个性质，只要自己不说具体时间，多半没有什么下文。

　　他敷衍完之后，赶忙加快步伐前往停车场，想着赶紧回家，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穿过校园里头几条林荫小道之后，学生也少了很多。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看见有个小孩子坐在花坛上：八九岁的样子，头垂得很低，像是在哭的样子。
　　易川脚步顿了下，多看了他两眼，心里头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但是又不想多管闲事，心一横，抬脚离开。

　　······

　　五分钟之后，他又折了回来，走到孩子旁边，耐心道：“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不回家吗？跟爸爸妈妈走丢了？”
　　小孩抬头看他，脸上还挂着泪水：他长着一双小狗眼，眼眸子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像个小大人似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抽了两下鼻子，没吭声。
　　易川叹了口气，从裤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巾，递到他手上，又蹲下身子好声好气道：“来，你跟我说。”
　　“怎么不回家？被人欺负了？”

　　小孩攥紧了手里头的纸巾，眼里头蓄满了泪水，他擤了把鼻涕，啜泣着动了动嘴巴。

　　※※※
　　甄禾拿着东西刚来到李青店里头，就看见他满脸愁容，急得在店里头走来走去。
　　她感觉不太对劲，开口道：“李叔，出什么事儿了吗？”

　　“哎，你可算来了。”李青深皱眉头，他一张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很焦虑似的，身上穿着的褪色T恤衫都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半，“我刚去接我孙子，等了有大半个小时，就没见着人，我又进校门口找他，结果教学楼都熄灯了···你说咱们霖霖是不是被坏人给拐走了？怎么这会儿都没回家呢？”

　　霖霖是他孙子的小名，甄禾一般都叫他小豆包，两人平时经常一块儿打闹，关系也挺好。
　　她听到李青这番话，脸色严肃了几分，沉声道：“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去同学家玩了？”

　　店里头本来就有点闷热，李青这会儿满头大汗，他手里头捏着电话，不安地左右走着：“我也不认识他几个同班同学···这可怎么办？”

　　甄禾：“行了叔，你先别着急，指不准跟同学瞎逛去了呢。”
　　她说完，眉头却没有丝毫放松，皱着眉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要么我先去学校附近找找，您在店里头待着，他可能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甄禾也不顾肚子还饿着，背起包就往外头冲。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道来来往往都是刚下班的人，两边路灯尽数亮起，光亮跟无数车灯融汇在一起，甚至都可以看见半空中的小尘埃。
　　甄禾攥着手机走到马路对面，是满脸的心不在焉：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她小跑着往学校方向走，扒拉着人群，也不顾有没有撞到人，心里头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马路上。

　　甄禾心里头一紧，连忙跑过去，果然见着了小豆包，小小的身子背着个又大又重的书包，活像个龟丞相。
　　她又气又恼，还没来得及在“揍他一顿”跟“给个拥抱”之间做好决定，却看见小豆包哭得厉害，整张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跟刚淋过雨似的，衣领都是湿的。

　　甄禾脚步一刹，微喘着气，累得直扶腰：“你干嘛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有多着急，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呢你这孩子！”
　　他嘴角向下撇着，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没说话。

　　“哎行行行，回去再说，等回去跟你算账，你爷爷还在店里头急着呢。”甄禾叹了口气，抓起他手就准备往回走，在这时候才注意到小豆包身后还跟着个人。
　　她诧异地抬头，见着易川一声不吭地站在后头，面无表情地欣赏着他们刚才这一场认亲大会。

　　甄禾隐约意识到什么，试探着开口，支支吾吾：“你···你把他带回来的？”
　　易川看着她，敷衍地点点头。
　　她攥紧了包，嘴里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只听他幽幽地开口。

　　“这小孩谁？你私生子？”
　　甄禾：“··········”

　　不是，这男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

　　“你说你去哪里了，怎么净给哥哥姐姐添乱？不是说好了我去校门口接你的吗？又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李青拿着包纸巾擦着小豆包脸上的泪水，不停地叹着气，一边有点愧疚地看着坐在位子上的易川：“哎——你瞧我这孙子，人小，性子调皮得很，成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跟一帮崽子瞎玩，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可能这番话触动了小孩子脆弱的神经，他又低头啜泣了两声。
　　易川摇了摇头：“能有什么麻烦，我也就是在学校无意中看见他的，顺路把他接过来了。”

　　甄禾抱着个手臂，脸色严肃，像是审讯犯人似的，看着小豆包正色道：“你自个儿说实话，放学不回家干嘛跑去别的地方，再过个把小时没准儿我跟你爷爷就报警了，就不能长点心？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屁孩，你已经二年级了，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被这么一通骂，小孩子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了二次冲击，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泪水，一骨碌全冲开来，无声地啼哭着。

　　甄禾有点坐不住，手忙脚乱地递过去纸巾，易川斜着眼睛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人本来就哭得厉害，你语气能不能好点？”他皱眉道，“会不会教育孩子？”

　　甄禾抬起头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只听小豆包啜泣道：“我考···考试考砸了，被老师骂了···”
　　甄禾叹了口气：“就这么点事儿，谁还没不及格过啊，有什么好哭的？”
　　“说吧，几分啊？”

　　小豆包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动了动：“···六，六分。”
　　甄禾：“······”
　　易川：“······”

　　这就有点过分了啊，选择题全蒙C都不至于考这样。

　　“老师说，我考这种样子，还不如去大街上捡垃圾，别来念书了。”他将头深深地垂下去，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巴抿得很紧，“她还打我···”
　　李青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坐在旁边有点无措地搓着手，时不时摇摇头，心里头既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是有点心疼想要安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反倒是甄禾生气地一拍桌子，皱着眉激动道：“这世道什么玩意儿都可以当小学老师了还！是不是你们那班主任？她打你哪儿了？扇你巴掌了还是打你后脑勺了？”

　　“她···拧我耳朵。”

　　甄禾拉起小豆包的手就要往外头冲，是一脸的气急败坏：“动不动打小孩，当什么老师···我带你找她说理去，学校居然不管这事儿吗？一帮渎职老教工！”

　　易川原本坐在位子上，忽然拉住她手，无奈道：“行了你别瞎掺和···”
　　“什么叫瞎掺和？”甄禾心里头有点恼，“考试考砸就打人家小孩，总得给个说法吧？”

　　说完，她又拉着孩子往外头走去，易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得不管闲事的居委会大妈。
　　他站起来，将甄禾给拽了回来，好声好气道：“都几点了，早关门了，校门口只有保安，你找谁说理，做事前能不能好好考虑下？”

　　甄禾这会儿没了话，一听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也没再吭声。只是表情依旧不满，撇着嘴角发了几句牢骚。

　　易川将小孩拉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侧头多看了她两眼，语气稍微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尽管听不大出来。

　　“好了，别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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