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的脸默契地黑了下来。

　　易川：阴魂不散。
　　甄禾：哪都有他。

　　薛嘉琳在旁边还添油加醋地推推她肩膀：“哎，问问那帅哥可不可以拼桌，赶紧的！”
　　甄禾咬牙切齿：“你自个儿咋不去？”
　　薛嘉琳：“不太好意思，我也想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你，快点，我肚子都快饿炸了。”

　　甄禾忍辱负重，为了火锅不要了脸面，挪动着两条灌了铅的双腿走到易川身边，含糊道：“您···”
　　易川：“介意。”
　　甄禾：“我还没说完呢。”
　　易川：“你说什么我都介意。”

　　孔文轩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杠起来的两人，薛嘉琳眨巴眨巴眼睛，也根本没理解眼前是什么状况。
　　“没事儿没事儿。”孔文轩笑着圆场道，“反正本来就是四人桌，多两人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坐吧。”

　　薛嘉琳小心翼翼看了易川一眼，摆出十二分礼貌的样子道了谢，先行坐在了孔文轩旁边，甄禾没办法，只能别着脸勉强跟易川一个座。

　　连座本来就不是太宽敞，易川又一声不吭地往角落蹿了下，两人中间硬生生腾出了个太平洋，他黑着个脸，心里头十分后悔出门前没来得及看黄历跟星座运势，否则打死都不会来这儿。

　　甄禾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闷闷不乐，斜着眼睛往他锅里看了眼：“呦——易施主，请问您还俗多久了，还吃斋饭呢？”
　　易川回过头，目光大大方方地往她胸部以下，盆骨以上的位置游荡了会儿，不疾不徐反问道：“你呢？二师兄？”

　　对面的孔文轩跟薛嘉琳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默契地开始低头玩手机，假装没听到这一出西游记。
　　甄禾脸色一变，有点气急败坏地将衬衫外套裹紧了腰腹，心里暗道：道貌岸然的臭流氓，眼睛往哪儿瞟呢。

　　等菜的期间，甄禾一脸严肃地抱着手臂，偶尔瞄旁边人几眼，心里头计划着怎么扳回一局才好。
　　他们还是头回靠那么近，她甚至能似有若无闻到易川身上专属的清淡香味，时不时钻进鼻子里头，直达心尖，感觉丝丝痒痒的，让她感觉有几分不自在。

　　甄禾心想：用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东西，成天拿这玩意儿吸引女性同胞，看起来像是个性冷淡，背地里手段可真多。

　　四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孔文轩感觉手机都玩的不太自在，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悄悄抬眼看了眼对面的易川，忽而愣了愣。
　　他的神色跟往常不太一样，可能是扒去了以往高贵冷淡的虚伪面具，此刻眼角眉梢都是微微的愠气，嘴角不开心地耷拉着，俊朗的五官布满阴云，偶尔朝旁边来两道嫌弃的目光，企图用眼神干掉那个不顺眼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孔文轩在这会儿才觉得他像是个正常人，没有高高在上的淡定跟疏离，眉眼尽是真实的情绪，他有点感慨——感觉神仙下凡了似的，终于有点烟火气了。

　　甄禾也不管旁边坐着个大爷，肆无忌惮地吃着火锅，火红色的麻辣锅底冒出腾腾热烟，里头放着各种蔬菜肉丸，半张桌子摆满了各种食料，几乎要超过了“三八线”。
　　她吃得正欢，手脚并用，无视旁边射出的两道动感光波。

　　甄禾打开一瓶酒，有滋有味地喝了口，意犹未尽地“哈”了声，感觉先前的郁闷一下子就消散了很多，她有意无意往旁边看一眼，递过去一盘吃不完的海带。
　　“川川老师，来，补补碘。”

　　易川抬手，原封不动地推回去：“别了，你自个儿吃吧，顺便把火关小些。”
　　甄禾侧头看去，发现他脸确实有点被熏得有点发红，皮肤本来就偏白，这会儿还真有点面带桃花的意思。

　　毕竟身为一个热爱美好事物的适龄女青年，她还是多看了人家几眼，易川像是有所察觉，嘴角动了动，表情转换自如，又切换到了高贵的样子，侧脸对着她，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甄禾没把握好偷瞄的时间，他按捺不住，睥睨地瞥她一眼：“看什么？”

　　“你有这时间，不如擦擦嘴巴。”易川不由分说地往她怀中扔了把纸巾，接着傲慢地别过脸，留给她一个冷酷的侧影。

　　甄禾叹了口气，往无辜的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边擦边好声好气道：“川川老···”
　　易川：“别那么喊，我们熟吗？”
　　甄禾：“易大哥，我们能不能好好相处一下？”

　　孔文轩跟薛嘉琳这会儿将埋在火锅当中的脑袋抬起来，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们：“欸，你俩认识啊？”

　　“不认识。”
　　“对啊。”

　　两人同时说出口，空气凝固了三秒。

　　甄禾嚼着肉丸，无奈地摇了摇头。
　　易川漫不经心地舀着汤水——里头几乎澄澈一片，除了几片菜叶子，连一丁点肉渣跟油水都没有，反观隔壁的，食料几乎要溢出来，里头全是红色底料，辣椒浮上来一半，连带熏出来的烟都是一股浓厚的香辣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点心不在焉，过了会儿，神使鬼差地偏过脸去，悄悄看向甄禾，目光中带着小心的试探，一丝一缕中藏着点好奇。

　　她几乎根本没有吃相，丝毫不忌讳旁边有个男人坐着，可能是因为东西太辣，鼻尖上覆了一层绵密的汗珠，脸长得很白，皮肤也很好，眼角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小痣。此时她两颊跟耳尖红得厉害，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碗中的东西，嘴巴吃得又红又肿，旁边还沾了点辣椒粉。

　　易川抿了抿嘴巴，垂眸看着桌上的火锅，拿着勺子的手微微攥紧了些，几乎闷出了汗。没过多久，又稍稍侧头，视线从她脸上擦过。

　　这时候，甄禾正好头一侧过来拿土豆，无意识看了他一眼，易川很快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尽管本来的幅度就已经很小。

　　所幸她并无察觉，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他的碗，对他说道：“小川哥，你是男人吗？”
　　“吃这么点完全就是在浪费粮食，还不如把位子腾给外头的人呢。”甄禾一手指了指窗外，外头坐满了人，“你看看人家，都是抱着大吃特吃的心态来的，您搁这儿当蟠桃会呢？偶像包袱别那么重行不行？”

　　对面的孔文轩被她逗得一笑，打岔道：“哎——你也是在科大教书的吗？跟川哥一起？”
　　甄禾摇头：“没，我就一卖东西的。”
　　“这样啊，”孔文旭点点头，“你叫···”

　　她将嘴里头东西咽下去，一字一顿：“甄、禾。”
　　“甄选的甄，禾苗的禾，我当年出生的时候我爸说了，取这个名——就希望我不是茫茫谷穗之中的一颗普通秕谷，而是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是跟别人不一样的种子。”

　　易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忽而看向她。

　　甄禾有点尴尬地一笑：“哎，其实小孩儿名字要什么寓意，凑齐金木水火土还能逆天改命不成？凑活凑活取一个就得了，叫什么无所谓···你看我，照样普普通通一人不是？”

　　她说完，正要低头继续吃东西，忽然意识到什么，撇过头一看，易川来不及将目光收回，两人的视线硬生生撞了下。

　　甄禾用口型来了句：“干嘛？”
　　许久之后，易川淡淡说道：“是挺普通一人。”

　　怎么看都没什么出众的地方。
　　也就···比普通人皮肤稍白一点。

　　※※※

　　从火锅店出来，易川感觉自己身上都带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时不时就能闻到。他将这一切归功于隔壁那锅麻辣大乱炖——烟太旺，把他整个人都熏得腌入味了。
　　他很少吃重口的东西，闻见自己身上的味道整张脸又黑下来，心里头把甄禾骂了个千万遍。

　　有损体面，太有损体面了！
　　价值四五位数的衬衫，全身上下都收拾得利落干净，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维持着精美的走向，每天就是这么一丝不苟过来的——只是因为被迫跟甄禾吃了顿火锅，自己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易川感觉自己的清白遭到了玷污。他暗地里发誓下次一定要离她三公尺远。

　　他一路开车回家，车速都比平时快了许多，不开心地耷拉着嘴角，孔文轩一开始还想让他带自己去科大逛一圈，看见他这副黑脸就忙着抱拳说告辞，一溜烟儿地没了影。
　　车里头有点闷，易川憋着一股无名怒火一直开到家楼下，飞速滚回家冲了个澡。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在他逃似的离开火锅店之前，罪魁祸首甄禾喝着果汁，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背影。

　　“哎，那事儿逼···”她咧开嘴角笑着看向窗外，对着薛嘉琳说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至于么这人。”
　　薛嘉琳无奈地看她一眼：“你也差不多挺奇葩的了，干嘛把火开这么大，烟都是冲着人家去的。”

　　甄禾笑了声：“就他事多，每天动不动黑脸，好像我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薛嘉琳双手交叉撑着桌角，静静地看了对面的甄禾一会儿，表情忽然敛了下来，许久之后轻声道：“你还是那副老样子。”
　　甄禾忽然笑容一滞，慢慢收回了表情，眼中覆上一层不知名的情绪，晦暗难明。

　　“甄禾，我问你。”薛嘉琳正色道，“你就打算这么混一辈子？靠一家小店过日子是不是？”
　　甄禾低下头，嘴角一勾：“什么话啊，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有梦想也是咸鱼一条，翻不了身的！这辈子如果能傍上个大款，我也就没白活···”

　　薛嘉琳皱起眉头，眼中有点愠色：“甄禾！”
　　甄禾别过脸，敷衍地摆摆手：“你别对我抱有什么期待了，我只想吃喝玩乐混完这辈子，也挺好的，每个月店里也有不少钱，够养活我自己了。”

　　她将头靠在椅背上，对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啊，早就干不动什么事情了，精力在年轻的时候就消耗完了。”

　　甄禾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头的灯盏，五彩的灯光投射下来，她的双眸却没被点上一丝光亮，宛若一潭死水，死气沉沉。

　　她许久之后轻声说：“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啊，干什么都不行···”

　　“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的种子。”

　　更不是被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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