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你把试卷拿出来给我看看。”易川蹲下身子，看着小豆包柔声道。

　　小孩的模样有几分犹豫，将书包拉开了一半，又迟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易川抿着嘴笑：“没事儿，我不会说你。”

　　小豆包咬着牙，将藏在书包最角落的一团试卷给掏了出来，样子小心翼翼，时不时观察着易川，生怕他会笑话自己似的。

　　好好的一张试卷，被团得皱巴巴，易川叹了口气，慢慢展开来——虽然心里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试卷上各种形状的红叉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毕竟易川这一辈子考过的所有试卷加起来，可能都没这份多。

　　尽管有点猝不及防，但对方毕竟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不是没皮没脸的颓废大学生，他坐在位子前，拿着支笔开始耐心地讲解题目：“你看这些···只是粗心而已，要是能仔细算的话，也有···十多分，对吧？”

　　小豆包坐在他旁边，用纸巾擤了擤鼻涕，咬着嘴巴认真看题目。

　　李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悄悄走到外头又开始张罗生意来，不时回头关切地看几眼；甄禾倚在门栏边上，伸长了脖子偷瞄两人，像是在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似的。

　　“哎——小川这人真好，还特地留下来陪霖霖做功课。”李青小声对甄禾说道，“要不是他，还不知道这孩子得闹到什么时候去呢。”

　　甄禾嘴巴动了动，挠挠鼻尖：“凑···凑活吧，还行。”

　　李青：“对了，我差点给忘了，你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吧，哎，你看我这脑子，等着，我给你煮点东西去，要吃什么？”

　　“我想吃串···”

　　甄禾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当头一击：“成天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今天好好吃饭！你看看你身上的肉···”

　　李青恨铁不成钢地掐着她手臂上的肉，甄禾连连认怂：“行行行，吃饭，我吃饭。”

　　“那行，我给小川也做点东西去···”

　　甄禾无奈地叹了叹气：“您不用给他做，给他就是浪费粮食，粒粒皆辛苦呢。”

　　“啪”得一下，她又被拍了下背，李青一脸没好气地看着她：“你看你这大尾巴狼，没良心的，回屋里去，看见你就闹腾。”

　　甄禾被嫌弃了半天，只得悻悻地进里屋，坐在了易川他们对面，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时不时抬眼偷瞄那么两下。

　　房间里头灯光有点昏暗，男人提着笔低头认真地解着题目，偶尔侧头耐心地对孩子说话，声音温润柔和。

　　他的眉眼非常耐看，几乎是俊出了少年的感觉，但是举手投足的样子又是个成熟男人，专注的样子倒确实有点吸睛。

　　一个人认真的样子，可能会比平时的颜值再高几分吧。

　　甄禾感慨：这个易川，长得倒是一副好皮囊，偏偏脾气跟个狗似的，动不动就黑脸，老天爷果然还是平等的。

　　可能是注意到了对面偷偷摸摸的视线，易川不自然地咳嗽了声——虽然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嘴巴抿了抿，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把表情又切换到了高贵冷艳的状态，像是故意不想看她似的，一次都没有将眼皮抬起来过。

　　忍了有十多分钟，心理防线溃不成军，他终于经受不住，朝甄禾皱眉道：“你怎么那么烦人的？”

　　正打着哈欠玩手机的甄禾一脸莫名其妙，她眨巴眨巴眼睛，不耐烦地“啧”了声：“我又哪里招惹到你了？”

　　易川一点都不想跟她说话，黑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头接着讲题。

　　她像是看神经病似的打量着他，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这会儿李青端着几个盘子走了进来，饭菜的香味一下子充斥了整个房间，甄禾迫不及待地接过筷子先行开吃，将魔爪对准了一盘红烧肉，混着白糯的米饭吃了好几大口。

　　小豆包估计也是饿坏了，埋头开始吃起来，还不忘记挂着易川：“哥哥，你不吃饭吗？我爷爷做的菜特别好吃。”

　　易川迟疑了会儿：虽说先前在食堂吃了晚饭，但是不吃难免对不起老人家的心意。他接过筷子，随便吃了两小口，心里头精密地计算着热量。

　　甄禾吃东西的时候还不忘嘱咐两句：“小豆包，姐姐跟你说啊，以后哪怕考了个零蛋也没事儿，家还是得回的，你看今天你爷爷，都急成什么样了，你得替他想想。”

　　“再说了，这年头谁还没考过不及格啊，你要是哪道题目不懂，来店里问我也行，我也可以教你。”

　　易川看她一眼：“别来误人子弟了。”
　　甄禾：“怎么误人子弟？我也是正儿八经上过大学的！”
　　易川：“那又怎样？”

　　她拿着筷子的手突然顿了顿，表情敛起来，眼中些许暗淡了一点，漠然道：“是啊，没你厉害，我干什么都不行。”

　　被她这么一呛，易川没了话，他低头沉默了半天，忽而有几分无奈地看向她：“我不是那意思。”

　　甄禾没吭声，埋头吃饭。

　　易川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会儿，将筷子放下，眉头轻蹙：“你怎么那么爱生气？”
　　甄禾照旧没反应。
　　他一扬下巴：“哎，我问你呢。”

　　在一旁好好吃饭却被无辜得波及到战火的小豆包，鼓着嘴，嚼东西都不敢发出声音，偶尔瞄两眼甄禾，偶尔看一会儿易川，眼中满是小心翼翼，丝毫没领会到成人世界的复杂，更不知道这两人在先前的三言两语中交锋了几轮。

　　甄禾吃完饭，顺便把空盘收拾好，头也不回地离开，给易川留了个潇洒的背影，看得他心里直气得痒痒。

　　这女人又发神经，没完了还！

　　※※※

　　虽说刚才潇洒归潇洒，甄禾刚出李青店门，气势就弱了一大半。时至秋季，昼夜温差还大。一到晚上气温就会变低许多，偶尔几阵寒风吹过来，丝丝缕缕直往衣服里头钻。
　　她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卫衣，刚才为了找小豆包一路上还出了不少汗，现在迎着风，感觉浑身发寒。

　　甄禾缩着个脑袋，两只手像是老大爷似的揣进袖口里头，一边倒吸了口气，心里头暗暗发誓：以后不装逼了，绝对不装逼了，这天气能冷死个人，总归还是命要紧些。

　　她小跑着往店里头走，却不料此刻宋凝早早地关了店，里头一片漆黑，门口的锁冷冰冰地将她排斥在外头，拒绝任何人的进入。

　　甄禾不甘心地扒拉了两下门，终于有点绝望起来。
　　堂堂一个老板娘，平时不作为，把所有事情交给人家干，这下报应来了，连自个儿店门都没法进去。

　　甄禾倚在门前唉声叹气了会儿，觉得自己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这个时间点也没有末班车，兜里还没有几毛钱，也就只能凭借着自己双腿走回去了。

　　“让你逞能！”甄禾为自己感到深深的不值，走在大街自言自语道，“在那男人面前装蒜，有价值吗？很酷吗？”

　　街道两旁只有孤零零的一排路灯陪她亮着，偶尔匆匆路过几个人，也大多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无一人有心思关注她。

　　甄禾趿拉着鞋子走了会儿，拿出纸巾擤了把鼻涕，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车子缓缓驶过她跟前。
　　她愣了半晌，心里头还在疑惑这大半夜的总不能是来拐卖妇女儿童的吧？

　　车窗摇下，见着易川侧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没好气道：“公车没了？”
　　甄禾挠挠鼻尖，不疾不徐地接着往前走：“我喜欢！锻炼锻炼身子。”

　　易川：真够可以的，睁眼说瞎话。

　　他发动着车身，慢慢跟在她后头，半晌过后开口道：“行了，上来吧，大晚上的，虽说长得挺安全，但好歹也是个女的。”

　　甄禾哆嗦着身子，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

　　然而坚定不移的意志力跟自尊心在肆意横扫的寒风下不幸败北，五分钟后，她非常窝囊又憋屈地上了易川的车，完了还不忘象征性地来一句：“既然你这么求我了，那我也只好上了。”

　　易川用眼神表达了他的轻蔑，懒得再搭理身边这个嘴硬的，生怕哪句话说错这人就要嚷嚷着跳车。

　　他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甄禾一眼，见着她蜷缩着身子在角落瑟瑟发抖，大发慈悲地开了暖气，并从后座拿了件外套扔到她怀里。

　　“就借你一会儿穿，别弄脏，弄坏了你给我赔钱！四位数！”
　　甄禾非常勉强地盖在了身上，没吭声。

　　外套上还残留着一点点易川身上的味道，香味极淡，混着些许洗衣粉的气味，甄禾披着衣服，心里腾地升起一股不自在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但就是让她如坐针毡。

　　她宁可易川喷的是街头劣质男香或者某种味道的六神花露水，这样还能在心里头直截了当地吐槽两句以表体面，可偏偏——这股干净又舒适的味道一点都无法让人讨厌起来，甚至......很讨人喜欢。

　　甄禾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就在这时易川忽然开口问她：“你家在哪儿？”
　　她立马答道：“就南阳路北边那头的群租房。”

　　“这么巧，她也在那儿？”易川心想，“看着挺邋遢一人，没想到对住房品质还挺有追求的。”

　　心里头好不容易升起的唯一一点认可，在到达目的地之后破碎得彻底完整——南阳路南北两边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虽说就隔了几个街道，但是北边区域还没有开发完全，破败不堪的老式居民房在附近高楼大厦的衬托下显得意外不协调，颇有鱼目混珠之感。

　　歪歪斜斜的小巷口又窄又小，细得跟烟袋似的，各种违章搭建的房子层出不穷，偶尔几幢干脆往路口一拦，直接把路变成死胡同，易川在外围一脸懵逼地绕了七八圈才找到正路。

　　碍于自己内心对于个人修养还有道德素质的严要求高标准，易川费了很大劲才把那句“你是住在废墟里头吗”给憋了回去，他又黑下脸来，不愉快地耷拉着嘴角，心里头无比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

　　让她自己一人走回来有什么不好？逞什么男人？很酷吗？

　　因为路口窄，易川将车开得很是缓慢，避免车身刮着蹭着围墙，他神色专注认真地看着道路，车技高而精准。他眉头紧蹙，甚至带着一点严肃的意思，当年高考时候都没有这般庄严过——毕竟这年头，值得让他使出全身气力去认真对待的事物根本就没有几样，在他眼里，做什么事儿都不必要付出十分的努力。

　　“你这日子过得可真凑活。”过了个把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能稍微像个人样吗？”
　　甄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自己好好地坐着怎么又惹这位祖宗不开心了？

　　“你这人也太特么讨人厌了吧？”她气急败坏地把外套扔到他腿上，狠狠地骂道。

　　易川冷笑了声：“劳驾，我也不怎么喜欢你。”

　　由内而外，从人体细胞到头发丝儿，没一样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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